金色的瞳孔暗淡的没有了往日活灵活现的光彩,即使美丽也是搁置尘封许久的珠宝,被灰尘覆盖再也看不到他应有的光彩。
单是木睚神情之中流露出悲伤,这副模样落在木瞻眼里他的心跟着也都要碎掉了。这般珠玉之人怎么会有人舍得与他争吵叫他伤心?
“王兄且先回府,你越是在这逆着父皇,父皇就越是生气。”,木瞻小心的劝着,心想先把王兄骗回去。
但是木睚眼里的担忧还是迟迟不肯褪去,他站在原地没有丝毫要离开的意思。事情发展到这里木瞻丝毫没有醋意,若是放在以往,王兄有了如此在意的朋友他定要吃醋的。但是现在的木瞻不会在意这些小小情绪,只要他是王兄最值得信赖的后盾就够了。
“你叫我怎么坐得住......”,心中纵然是有千百般的不愿,但是就在抬头那一刹那也都全都被木睚咽回了肚子里。
这些日子木瞻都没有回过王府,军营里的大小事物应该是让他耗尽了力气。那么多不懂得变通的老头等着他去对付,那么多冗杂的折子瞪着他去看,那么多鸡毛蒜皮的破事瞪着他去处理。
本来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在这短短的几个月里脸上居然多了几分饱经沧桑的意味。脸颊也不似以往那般圆润,凹陷下去露出高高的颧骨叫人看着就心疼。眼圈发黑看起来应该是很久没有休息好,这小小的男儿在努力的前进,而自己却还做永远活在春天里的鸟儿享受着快乐。
木睚垂下了那双满是担忧的双眼,小声的答应了下来“好。”
本是没有什么理由再给木瞻添乱的。
木睚的松口叫木瞻松了一口气,人的成长总是先从妥协开始。没有了那么大的执拗磨掉了身上的棱角,就是第一步。
虽然很不想去面对,但是解决事情还是要去见父皇。毕竟这是父皇赐下的旨意,除了父皇收回成命任何人阻拦那都是抗旨,是要用脑袋去付出代价的。
“你且随我去面圣。出了事本王担保你。”,木瞻对那端着毒酒的小太监轻声说着。一个王爷如此态度平和的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一个当奴才的也不要意思坚持了,于是诺诺的说了一声“是。”
“王兄且先回府。事情木瞻去解决。”,木瞻还是忍不住又磨叨了一遍,他低头看着木睚,侧身让出路来示意木睚先走,只有看着王兄离去他才能踏踏实实的放开手脚去做。
知道木瞻也难做,木睚没有太多抵抗,心情十分低落的顺着路离去,虽然期间一步三回头的回望那小小的木门,屋外来过的人说过的话屋里的人应该也都听到了。但是曲先生自始至终却都没有说过一句话,这让木睚更加担心。
现在就连自己都是束手无措了,他脑子里想到的第一个人居然是大巫师。机警如她或许会有什么办法。这样想着木睚迈出的脚步就变得轻轻了一些,而且越走越快想着赶快回到王府去见那个人。
有时候做某些事情只是需要一个能说服自己心里的理由。
木睚的离去让木瞻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他走在这宫墙之中,身后跟着小太监,小太监手里端着那令人心中畏惧的酒具。他的脑子里是一片混乱,甚至不知道如何去面对父皇,曲先生说了那么过分的话,大皇兄又在父皇面说了那么令人难堪的话,他要如何去圆这事情?
就好比洪水冲垮庄家,地震摧毁和房屋。现在让他几句话就去解决,这简直就是比登天还难。
今晚回去了他可要照着镜子好好找一找,没准愁的他已经早生了几根华发。
心里虽然抗拒,但是脚上却是快步流星已经走到了御书房。通报进去之后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乌漆嘛黑的身子和惨白惨白的面具,根本不用多想就知道是谁。
师傅怎么会在这里?这让木瞻十分的惊奇。
“儿臣参见父皇,有关......”,木瞻双膝跪地打算给皇帝来一场苦肉计,但是张嘴话都没说完就被站在一旁的大巫师打断。
“陛下,曲姓琴师,还是且留他一命。那日他当堂弹奏‘狂歌’之后居然毫无异样,‘狂歌’之传说陛下想必比我清楚。他居然能与‘狂歌’相合,必然不是普通人。弹奏过狂歌之人都着魔身亡。但是自古而来只有一人相安无事,那便是‘狂歌’第一任主人,珉王朝之皇公主。相传珉王朝皇公主乃是通天命之人,这才能压过‘狂歌’邪气。我瞧见过曲先生的生辰八字,乃是文曲星宿之命,前世必是神仙大罗触犯天条,此世来凡渡劫。他之性命只能自取,若是旁人强行夺取怕是要降祸上身。此事还请陛下三思。”,大巫师一本正经的给曲先生安排了一个了不得的身份。
这话听得跪在一旁的木瞻是瞠目结舌,他知道师傅向来能说会道,忽悠起人来从不手软。但是自己父皇却是个从不信这些邪门歪道鬼怪之说的人,他当着父皇的面扯这些东西会有用么?
令人更加震惊的是,听完大巫师的话之后父皇居然垂眸开始深思?
他那副纠结的模样是真把师傅编造的这些话听到心里去了?
其实年轻的时候自己就是年少义气从来不相信这些乱力鬼神之说。但是现实就是如此的残酷,他在大巫师身上吃过亏,也见识过大巫师轻轻松松解决自己烦恼的问题。
都说眼见为实,他已经在这种事情上吃过不少亏了。如年人到中年可不想再与他搏和地拼,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再加上‘狂歌’的传说,和弹奏‘狂歌’之后曲先生却是是相安无事。
究竟是什么样一身正气的天命才能抗得过这邪气盘旋的长琴。或许正如大巫师所言,这曲先生却是是天上文曲星下凡万万惹不得。
可是自己都已经下旨了,而且已经叫工人送去毒酒。皇帝突然猛地站起身,手掌一拍桌子,四下张望寻找着什么。常宫人赶紧上前来小心的试探“陛下?”
“方才赐毒的人可去了?”,皇帝的脸上有些着急,方才还死心想要曲先生的命,现在被大巫师三言两语说的就调转方向改了注意。
“已经去了陛下。”,常宫人面露难色,之前皇帝火急火燎的恨不得亲手拔剑砍了那琴师,现在又不想要人命了。掐着指头算算时间,怎么着那宫人应该都已经到地方了,只怕现在说什么也于事无补了,没准那曲先生已经一命呜呼了。
“父皇,儿臣先前送大王兄出宫,后来有些放心不下皎月公主,于是半路往返前去探看。路上遇恰巧碰到了前去赐酒的小太监,天冷路滑那小太监给儿臣请安不慎脚下打滑整个人居然摔了一跤,连带着那酒也打翻了。此事归根究底有儿臣的不是,这才来见父皇认错。”,跟着师傅这么多年了,信口编故事的本事也是用的熟门熟路。
听了这荒唐的故事之后皇帝非但没有怀疑木瞻,反而是松了一口气,那紧绷的身体像是泄气了一样又慢悠悠的坐回了龙椅上。
“好滑倒,好滑倒。”,一边坐下,老皇帝口里还小声的絮叨着。
看来他可真是被这鬼力乱神的事情吓怕了,都说吃一堑长一智,很显然现在的木钊已经不似年轻时候那样张狂,听天命尽人事成了他新的信仰。
“只是,若不赐死这琴师难保护我天家颜面。皎月这孩子性格倔强,若是留他一命,皎月必然坚持不懈难以割舍。大巫师可有什么法子?”,难得的,皇帝松了口叫大巫师给他想办法。
就在此时此刻,大巫师觉得岁月是个很了不得的东西。他能把一个人改变的面目全非,她透过面具静静地看着皇帝,心里只觉得无趣。
“陛下可以继续赐死曲先生,暗中留他一命便可。我这有蛊虫‘瞒天’,放入身体可使人屏气忘神进入假死状态,期间毫无脉搏心跳,也无呼吸。一个时辰后用木虫将子虫引出,即可让人回神复苏。可借于陛下一用。”,为了木睚,大巫师这算是救人就到底,送佛送到西。平日里他宝贝这些蛊虫的很,轻易不会外借。
为了木睚也只好忍痛割爱。
有了大巫师的担保皇帝那颗心算是彻彻底底的放了下来。人生中再次感慨,这巫蛊邪门之术居然如此方便好用。
如此一来既保全了天家威严,又保全了身家性命。
“那还请大巫师,亲自处理此事。这事只在场之人知晓便可,切勿外传他人。木瞻,连你大皇兄你也不能透露一星半点。”,皇帝特地还点了木瞻的名字警示他,若是将这件事告诉了木睚,倒时候他表现得情绪没有那么激烈肯定是骗不过他人的。
这已经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木瞻丝毫不犹豫的点点头答应下来。
木瞻答应下来之后依旧跪在地上。大巫师也跟一根木头一样杵在地上,皇帝看看自己这个木头儿子,又看看那个木头巫师。来来回回好几次之后实在是憋不住了,清了清嗓子说道“事不宜迟,还请大巫师现在就去吧。”
得劲!
大巫师心中暗自窃喜,她就是要等皇帝着急,等他服软。想起刚来万朝的时候他对自己是爱答不理,但是现在已经是对自己心服口服。
都说这风水轮流转,今天你对我爱答不理,明日我叫你高攀不起。
若是大巫师有尾巴,此时此刻想必是已经翘上天了。
好在她有面具遮挡,脸上的笑意难以让人察觉。大巫师微微点头,转身便走了,也没有答应,也没有回应。
皇帝心中还是放心不下,毕竟这曲先生的身家性命可能关乎到自己的王朝兴衰。不放在心上那是万万不行的。
于是皇帝坐在龙椅上,确实伸长了脖子眺望大巫师,嘴里有话想问出口去却不好意思开口,只能眼神随着大巫师的脚步望去,脖子越来越长,连身子也忍不住拔高挺直,屁股都隐隐离开了龙椅。
走了两步大巫师突然转身,那惨白的面具真是看几次都让人觉得心里毛毛的。
那面具没有看向皇帝,而是看向了木瞻,大巫师冲着自己这个徒弟十分严肃的丢出一句“詹王殿下,随我一道去吧。”
把木瞻留在皇帝这里是很危险的事情,虽然皇帝服软了留了曲先生一条命。可是木睚的事情还没完,他当众顶撞皇帝,还为了一个外人说自己亲妹妹的坏话,这么愚蠢的事情他是怎么做出来的?
大巫师将木瞻带走,就是怕留木瞻在这里他会忍不住给木睚求情说好话。皇帝是个记仇的人,只怕到现在都没有消气,以后恐怕木睚最近都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
今天也是接了木昧最后的福气了,若不是皇帝刚刚失去一个儿子,今天木睚必定不会如此轻松的就被请出宫去。
木瞻跪在地上抬眼看了看他父皇,父子俩交换了一下眼神。确认之后木瞻才敢缓缓起身,给他父皇又行了个礼,怯怯的说着“儿臣告退。”
皇帝不耐烦的摆摆手,示意他赶紧走。这下木瞻才放下心来踏着小步子跟着大巫师走出了御厨房。
出了大殿之后师徒二人相对无言,等走出了御书房的院子好长一段路之后木瞻才将那紧绷的弦放松下来。
挺着很直的腰板微微弯曲,一直以来他都十分紧张。也不知道师傅给父皇下了什么迷魂药让父皇对他如此依靠。
他生怕父皇只是一时兴起,等清醒过来之后又收回成命想要曲先生的命了。
“师傅,父皇不是从不相信这些乱力鬼神之说么?今怎么被你这么轻松的就忽悠了?”,走的还是这条熟悉的道路,但是来的时候怀揣的心情和现在回的时候的心情却是完全不一样了。
轻松愉悦,肩膀上的重担都下去了,虽然这件事要瞒着皇兄一阵子,让他难免伤心一阵。等风头过了他会小心翼翼的告诉王兄的。
“从他接纳我的那一刻开始,就证明他是信的。人总有老的那一天,当你遇到太多没法解释的事情,就不得不归于天命,归于鬼神。”
这些年来大巫师走南闯北,什么样的人都见过。所以拿捏人的心境也是十分在行,这就是他为什么能把所有人都玩弄在股掌之间放原因。
纵使是万朝天子,他也能戏耍起来。
很明显大巫师今天的心情特别好。因为他看到了皇帝对自己的态度,这让他在快乐之间又有些失落。当所有人都对你毕恭毕敬,缺了为数不多屈指可数能跟你吵架的朋友这是人生一大损失。
木瞻心中却依旧不安,这份不安是来自大巫师。
纵使父皇如此铁血的皇帝也能被大巫师耍的团团转,自己会不会也有一日变得和父皇一般,不在精明不再理智?
所以木瞻心中更加坚定了决心,要和大巫师保持距离。起码在朝政上不要让他左右自己的思想。
二人缓步走到了偏殿。依旧是轻轻冷冷的模样,安安静静,破落吓人。
关着曲先生的屋子门口有两个侍卫看守,两个侍卫身边又站着一个小太监。
小太监的眼神很尖,见是大巫师和王爷来了赶忙带着笑脸上前请安。
“奉陛下指令,探看犯人。”,木瞻冷着脸假装严肃,他的双眼看着的是那紧紧关闭的门扉。眼神丝毫没半分片刻在小太监脸上停留过。
别说是奉命前来了,就是没有旨意单单凭借他二人这身份这面子想见谁那就见谁,没有哪个蠢货奴才敢拦着主子的去路。
小太监赶紧让开路笑着答应着上前去就要为木瞻打开那满是灰尘的房门“王爷当心,这屋门落灰,莫要脏了手。”
木瞻摇摇头眉头皱了起来,“本王自己来。”
这伺候主子没有伺候好,小太监脸上的神情有些慌乱,只能诺诺的退到一边去不敢再干多余的事情。
木瞻上前两步轻轻扣响关着曲先生的门房。这偏殿平日里鲜少有人往来,更别提是有人打扫。木瞻只轻轻伸出关节敲了敲那木门,灰尘便哗啦啦的落下来比那下的雪花都要大。
敲响木门的声音也是伴随着几近飘零的吱吱呀呀的声音,这要是手上的力道再大一些怕不是门就要直接碎掉了。
木瞻向后一步撤退躲开从门上落下来的大片灰尘,眉头皱了起来。小太监赶忙又上前两步站在门前,这门还是得当奴才的来开。
倒不是小太监不怕脏,只是在主子面前你是没有资格嫌东嫌西的。小太监的手上也是轻轻借力将那门缓缓打开,这幅度一大啊那门响的就更加厉害了。木瞻又悄悄地往后退了两步,他生怕这门一开钻出来好几只老鼠来。
光是门已经破成这副模样了,那屋里是什么光景木瞻已经不敢再去仔细思索了。想到曲先生一位如此清高之人被关在这里就会觉得惋惜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