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撇过头,望见不远处,自己所雇的那些流民们瑟缩在一处。
当中其实有不少青年,但一眼看去就是不会反抗的模样。
大宋流民太苦了,而且苦惯了。
苦难并不一定像里那样,会戏剧化地激发他们的斗志、搞出聚义梁山的壮举。
苦难更多时候,令人对权贵怕得要死。
但流民们的目光,其实很复杂。
有焦急,有惶恐,又蕴含了倚靠的信任。
在他们看来,姚娘子这个挺年轻的小妇人,既然不同于开封城里那些美丽却又较弱的千金闺秀,既然能出来行走江湖,能不偷不抢地租下官田,能与县里官员说上话,能给他们这些逃荒者盖屋子付工钱她就应该同样能有本事,去与眼前这些粗悍的军爷们交涉。
两个还没桑枝高的娃娃,大约觉得现下的气氛没有早间那般紧张可怖,默默地挪过来,伸出脏兮兮的小手,试图将田埂上被禁军铲倒的小桑树扶起来,种好。
姚欢的目光落在娃娃的脚上。
眼看冬至了,田里土坷垃都冻得硬梆梆,这俩娃娃脚上还是露着趾头的破旧单鞋。
姚欢眼眶发涩,胸中发滞,喉头汩汩甜腥味上涌。
什么世道!
文明盛世的曙光?
曙光个屁。
仅仅是刚刚活下来、还谈不上真的温饱的日子,都不让人过?
姚欢心道,我当初是花了自己的血汗钱,租的朝廷的官田,白纸黑字立的契,朝廷给我免的税、我也又捐出去办教育了,朗朗乾坤,我为啥要怂?
她觉得腿肚子似乎不那么抖了。
她走到田头,对好整以暇坐着、手拿皮囊喝酒的陆指挥使跟前,恭敬问道:“军爷缘何突然来毁田?”
陆指挥也不起身,只抬了眼皮向姚欢道:“好教娘子得知,殿前司看中此处,要练兵。”
“周遭抛荒之地甚多,为何要毁了能产桑稻和鱼虾的良田呢?”
陆指挥笑道:“对呐,娘子你也知道,自己这些是良田。既然你们已将这些地整饬过了,吾等只需稍稍填平,就可让官健们在其上操练,岂不省事?”
这是人话吗!
姚欢勉力捺下几分怒火,继续道:“军爷,先夫活着时效力于环庆军,论来,先夫和军爷,都是大宋官健。可否请军爷看在同袍未亡人的份上,给个示下,是殿前司哪位大官人看中了民妇这几处薄田,竟是连开封县出的官契,也能不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