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抓鱼的时候,她在水坑边上看衣服;我们偷玉米棒子的时候,她给我们望风;我们跟着我爹和狗剩儿爹读书识字的时候,她在外面做鬼脸还乱叫。后来他爹和我爹都磨不过她,把她叫了进来,她成了全村唯一识字的女孩子。
记得那时候经常欺负她,觉得她好讨厌,直到某天,发现她长大了。突然之间,不好意思欺负她了。
也就是那段时间吧,觉得这个世界和我想的不一样,有的残酷,有的美好——但更多的是残酷。
再后来就没什么了。她终于不找我们玩了,我也没理由和她在一起,除了假装去找狗剩儿。
后来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我们更有了隔阂。
我想——因为不能和她在一起,所以我要远走;因为我要远走,所以不能和她在一起。
哪个是真的原因?我决然地剖析自己,做出了结论:归根结底,还是源于我的自私、我的混蛋,我什么都可以牺牲,包括她。
有时不禁想,如果我追她的话,未来会是什么结果?
我天天去狗剩儿家,和她黏在一起,她开始很烦我,可时间就是一切,她会日久生情,情不自禁。如果她不要我,要别人还不是一样;她不要别人,要我也还不是一样。她会生下十个孩子,然后像所有的老婆子一样被生活的重担所压垮。她懂得多,那只能让她更痛苦;我懂得多,那只能让我更痛苦。什么也不能改变。
最终,每隔十几或几十年的自然灾害会照旧毁灭这一切。更不要说几十年一次的大清洗和随机不定的谋反甚至改朝换代了——甚至还有传说中的天启。
如果这些灾难没来,那就是最大的灾难——平淡到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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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步一步走在黑暗中,磕磕绊绊,来到了村口的他们家。
我喊着:“狗剩儿,狗剩儿,狗剩儿!”
敲着他们的破栅栏,过了好久,鸭子都嘎嘎地醒了,从里面才迤逦地走出来——狗不理。
她睡眼惺忪,披着大衣,提着豆油灯。在萤火般的豆光下,乌青的长发披在肩上,旧棉袄下是不遮体的内衣,宽松的红布裤,脚丫调皮地趿拉着一双不合脚的红拖鞋。眼睫毛那么长,不禁想揪一根下来。她嘟着嘴唇,不禁想立即亲上去。她低着头,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我盯着她说:“来看看你们。”
我使劲盯着她看,从上看到下,从下看到上,放肆地看,一眼不眨——反正她在低着头犯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