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吃饭的时候,父亲的气色看起来极好,他的话比以往多了不少,都是讲一些些零零碎碎的小事,父亲平静地说,我们就平静地听。
睡觉的时候父亲一瘸一拐地走到我们的房间,帮我把被子盖好,然后又回头对江生说道:“江生,以后亵裤要常换,今天逢集你妈又给你买了两条。”
江生嗯了一声,像是被发现了什么秘密,害羞地钻进被窝,红了脸。
父亲吹灭屋里的羊油灯就回了堂屋,那天晚上我睡得很安稳,直到第二天早晨时听到母亲的哭声从隔壁传来。
父亲是在睡梦中走的,走得很安详,老江听到母亲的哭声急忙赶到我家,可父亲的身体已经凉了。
哪怕老江已经预感到父亲活不长久,但是他却没有想到父亲半句话没留就走了,他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一样。那时候我被哭声惊醒,江生也已经穿好衣服,我光着脚丫跑到隔壁堂屋,见堂屋里已经站满了人,母亲趴在父床边恸哭,她说道:“昨儿晚上还说今亮要吃饺子的,怎么好好的说走就走了?”
父亲前一天晚上跟母亲讲了不少话,他说:“秀梅啊,万一咱爹哪天不在了,这个家可就要靠你了,你得照顾好咱女儿江绒,甭让她受半点委屈。”
“赵树根欠了我七十五块钱,马爱国欠了我一千,王木匠欠了我五十块,我知道他们一定会还的,这时候货币贬值,还钱不地道,以后一定会还的,你可千万别去要。”
“江生是男孩,关键时候也能帮你忙,我突然觉得多个儿子也挺好,总不至于让你一个人太劳累,就是咱家这江绒啊不好养,不过话说回来毕竟是未来的女状元,以后无论如何也得供她读书。”
母亲起先还意识到父亲突然的精神焕发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她以为父亲这样逐渐好转起来,自己苦一点,咱家就还能回到以前那样平静安康的日子,如今想来昨晚的话,才晓得父亲是在交代后事。
父亲这一生活得并不自在,小时候和马爱国整天追打皮闹惹是生非,后来因为战乱的原因辍学在家放牛,十二岁那年奶奶得了肺痨离世,再之后就是和建筑队的师傅学手艺。
日军侵华之后,父亲为了生计,在建筑队的保举下进了宪兵队修房子,每天都活的战战兢兢。
我依稀记得父亲偶尔会抚摸我的脸,他的手像是干裂的老树皮,而昨天晚上他帮我盖被子的时候也蹭了蹭我的脸,我将他冰凉干燥的手拿开,一副讨厌他的样子。
母亲的嚎啕大哭让在场的人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