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是灰白色的,就像是没有开场之前的电影屏幕,一整块幕布,从此方垂至彼方,一动不动,没有丝毫变化,看得叫人喘不过气来;帷幕的末端沉没在灰色的海水里,海水同天空一样安静,空气的质量仿佛在今天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人类的眼睛看不见它们,但能够感受到那无所不在的压力——细小的无法捕捉的空气分子碾压着波浪和蒸汽,海水变得黏稠,每次涌动都要耗费更多的力气与更久的时间;乳白色的气泡从海水劈裂的间隙里钻出来,就像发酵茶上的泡沫那样翻滚着不断膨胀与扩增,最终堆积成连绵的低矮山峰,前一秒钟成型,后一秒钟崩溃,难以计数的蛤蜊壳色痕迹在海面上延伸漫延成细长的镣铐与铁索,被禁锢的灰蓝色的海失去了以往的活力和颜色,海面上没有飞鸟,也没有海豚。
将视线往回拉,玻璃窗外是黑褐色的鳗鱼养殖池,正方形的水池,四周围绕着翠绿蓬勃的水浮莲,在儿童的意识里酷似机械怪物的供氧机停息在池塘一侧,每隔三小时,它们就会自动工作,在低沉的轰隆声中为面积广阔的鱼池打入氧气。鳗鱼的小脑袋,小尾巴和身体出现在水面上,它们群聚在一个巨大的木棚下面,无数条滑腻的长条儿密密麻麻地纠缠在一起,生满了细小牙齿的嘴巴伸向空中,这是一个会让很多人毛骨悚然的景象,但事实上,它们只不过是在祈求食物罢了——每天的这个时候,工人会在食棚处投下蚌肉、猪脾或鲜鱼——从食棚底部伸出的深绿色细格网垂挂在水面下不过数厘米的地方,肉块落在网上,鳗鱼们会从网的间隔中拖出饲料吞吃下去。
鳗鱼从不吃掉落入水底的食物,也不喜欢在太光亮的地方觅食。它们对水质也有着很高的要求,每个池子要求注、排水系统分开,而且整个鳗场的注、排水水源也必须严格分开。否则,会因鳗鲡粪便及大量微囊藻死亡而引起自身污染,导致鳗鱼严重死亡;它们同样极其厌恶高温,过热的池水会令鳗鱼腮部溃烂;另外,还有各式各样的疾病——线虫、红点、开口、弧菌……工人们不得不打足精神伺候着这些娇贵的长条鱼——从不到一根手指长的玻璃鱼苗到18英寸的成鱼,需要整整五年,但其间只要有那么一次疏忽——一切就都完啦。撒沙想,他有点疲惫,也许是因为这个房间几乎密封的关系,氧气的补充远远跟不上所消耗的——虽然还不致死,却足以令大多数孩子昏昏欲睡。
这个房间是养鳗工人居住的,四个人,他们都是中国人,踏实,沉稳,寡言少语,年纪约在五十岁上下——年轻人是无法忍受养鳗场的孤寂与繁琐的;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