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二声分明能听见怒意。
方祈猛一抬头,神色全埋在了满鬓的胡茬里,只能看见一双眼睛亮得吓人,皇帝胸口一噤,紧接着便见方祈咧嘴一笑,牙齿隐没在胡须里显得又白又憨。
“臣...”方祈原是敛声,眸光一转便提了声量,中气十足:“臣附议!”
皇帝手头一松,心下窝火,眼神却不晓得往哪处落,一瞥便抓到了跟在黎令清的六皇子:“端王,你怎么看?”
六皇子嘴角往上挑了挑,再迅速放下,抬头撩袍上前跨步,一气呵成。
“儿臣以为大周当以厚德载物,陈阁老宽严并济,治下功卓,当属我朝之大幸。魏征海瑞之流乃太平盛世之清风,山间小涧之涓流。方指挥领年事已高,赐金赐宅,擢升虚衔儿归于田园,已是天家之恩德,皇上之仁厚...”
话儿倒是抑扬顿挫,高低起伏得很是妥帖。
说得陈显老脸都红了,微不可见地往后退一退,旨在离六皇子更远些。
皇帝神色一木,心下冷哼,大手一挥让六皇子这一长番洋洋洒洒的骈文赞扬可别在说下去了,索性一锤定音:“赏方指挥领良田千亩,黄金千两,人老了是该让贤了。”
人老了该让贤了...
六皇子埋首退后一步,回原处站定,好似佳音入耳又像波涛十丈。
那头的早朝还没下,这头凤仪殿便接到了消息,方皇后颇有些不忍心,叹口气儿:“你二舅公是个闲不住的,年轻时候就喜欢带着你舅舅抄上东西去大漠里射狼,平西关比京里的城墙高出几头来,论是三九隆冬还是三伏酷暑,天一暗,你二舅公准要提壶老酒,上城墙往远方瞅一瞅...”
每一个西北出来的人,对那一方天地都有一种叫人难以理解的执念与偏爱。
这与思乡情切不同,是一种真真切切的归属与相拥之情。
行昭长在定京,一辈子拘在定京,其实是不懂这份感情的,面上笑了笑:“二舅公年岁到底是高了,他老人家想登墙头看大漠,难不成还有人敢拦?舅舅既然敢附议二舅公致仕,就一定是有后手等着陈放之和贺现的...”一道说一道给方皇后递了盏乳酪过去,语气郑重地许下承诺,“您也一定还能回西北去的。”
方皇后转了头去,无言轻笑,再未接话。
将过午晌,雨就嘀嗒嘀嗒地往下落了,瑰意阁外间新栽了一株还没成活的美人蕉,雨是春天的雨,打在还没长成的狭长的如碧玉翡翠般的芭蕉叶上,倒也还是有那么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