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茜茜离开的时候,许朝玉没有送她下去。他站在女墙旁,目送着许茜茜下去,走出侧门,打开车门。许茜茜回头凝视片刻,像是要把这个画面牢牢记住一样。许朝玉向她微微点头,月光把他的身影淡淡地映在城墙上。
车安静地在沙漠公路上奔驰。许茜茜看着窗外,小沙丘连绵起伏而又一成不变,低矮的红柳零星地一闪而过。月亮还挂在天边,心思并不在这里,而是温柔地抚慰着城墙。今天是漫长的一天,发生了太多事情,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很多瞬间、画面似乎富有含义,急切地向她挥手,努力揭示着生活的含义,但没有任何一个能形成明确的意识,变成经验或语言凝固下来。人在触摸到某些东西的边缘时,那些早就存在于生活中但未曾好好注视过的东西,所体验到的那种特别的若有所思和若有所失。
“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一个他。完全是陌生的,但是又……好奇怪的感觉。”许茜茜转过头来,打破沉默。
“你说你叔叔?人都有另一面的。每个人都是,你我也不例外。”黄立工专心开车。对于许茜茜的感觉,他不觉得奇怪。许茜茜之前和他讲过她叔叔,零星的回忆拼凑起的面貌和今晚见识到的本人完全不同。回忆都是玫瑰色的,他想。他模模糊糊感觉到,许朝玉身上有着一种腐蚀性,像醋酸一样,会缓慢地腐蚀并最终摧毁他身边所有东西。许朝玉无意中都说出来了,孤家寡人。本能的感觉,没有形成明确的意识,但已经足够让他在离开城堡的那一瞬间,坚定地把这个夜晚这段城墙从他的生活他的记忆里抛出去。他现在的脑里想着的是他的机器人和内奸。
许茜茜轻轻摇头。不是这种感觉,不是一个人的多张面孔。她不知道怎么去捕捉并表达这纷乱的感觉。这张陌生的面孔,姑且这么说吧,陌生的谈吐、陌生的沧桑感、陌生的魅力,唤起的仍是那个熟悉的他。也许她叔叔其实从来都只有一张面孔,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小时候,叔叔回国的时候,她都只看到某一部分。今晚在城墙上,她看到了面孔的另一部分。这两部分都是残缺的,看着大不一样,但是放在一起,相互补充,组成一个和谐而统一的面目。
就像亡命之徒从来都是黄金之城的另一部分,彼此需要,像血和肉交织,这才是我们生活的世界的完整面貌。如果有人沉醉在黄金之城的大漠夕阳和市井风情,精美雕饰的街屋之间行走的骆驼和驴子,不起眼的角落里脏旧而精美的地毯上摆着的异域风情的什物,无意中发现亡命之徒的江湖,大惊小怪地叫嚷,以为是诗意小城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