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决定离开村子不是一时兴起。
母亲父亲入殓的那天,他躲在棺材后面哭,无意听到村长一行人聊天。
丧事是村长一手操办的,那天晚上月亮很圆,父亲的遗体已经泡的发白发胀,放在棺材里。
大人们走后,只留下村长和几个心腹。
“守望以后怎么办,我们得商量下。”
村长跟几个人小声商量。
“以后上学吃饭娶媳妇都要钱,这个钱谁出?”
几个人叽叽喳喳起来,一时有些吵嚷。
“要我说就每家养一阵,轮着来,孩子小也花不了什么钱。”
“我觉得还是固定在一家吧,钱的话均摊,孩子吃不了多少饭的。”
“我不同意轮流照顾啊,你害了人,她儿子成天在你眼前晃,你隔不膈应啊。”
老族长怒喝一声。
“闭嘴!都说了是他自己掉下去的!”
说话的人被一声呵斥,语气都卑微了几分。
“都是自己人,有什么可装的,当时我们都在一条船上,你们几个都动手了!”
老村长站起身给了男人一巴掌。
“啪——”一声清脆。
真个世界都安静了。
“狗日的我警告你,把这件事带进棺材里!不许出去胡说!”
男人被打,委屈的不行。
旁边有人劝慰。
“他也不白牺牲,我们不是赢了吗,没有他的牺牲,那帮人也不能被赶走。”
他声音陡然降低几分。
“他儿子我们帮着照顾,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了。”
袁奇大脑一片空白。
每个字他都听懂了。
父亲落水原来不是意外,是这几个人推下去的。
至于为什么,很简单。
需要一场意外将外地人赶走,守住这一片海域。
责任归到了那些外地人。
那晚几个人聊到很晚。
袁奇守着棺材寸步不离,没人知道他就在那。
后来到了半夜,月亮高挂在天上,突然有人跑进来吆喝。
“快来看!蚌上岸了!”
村长将烟斗扔一旁,带着人出去看。
袁奇闻声也跟了出去。
他听父亲讲过,老蚌会到岸边来,张着壳像是在晒月亮。
村里人到了岸边一看,不止一只,好几只。
有狗腿子跟村长面前奉承着。
“这是丰收的信号啊!村长,今年咱肯定赚得盆满钵满。”
村长笑得鼻子眼睛皱成一团。
“确实是个吉兆,大家回家拿点贡品,都在边上拜一拜!”
袁奇心想,多可笑啊。
你们的胜利是靠人命换来的。
你们的神就是蚌。
他心里有一个想法,说完便跑回家。
打开父亲自酿的酒坛,手一提扛在肩上。
一步一步往岸边挪去。
那一晚他给每个蚌都浇了酒。
手里拿着火折子,等看到村里的人来了,跑过去挨个点着。
他亲手点燃了那些堪比村里人命根子的老蚌。
蚌被烧得猛地合上蚌壳。
村里的人顿时傻了眼。
“谁在那里捣乱!快滚!”
月光袭人,从上面看不清人脸。
谁也不知道那天是他干的。
后来他就装作没事人似的,几家轮流养着他。
他也不客气,吃最好的,穿最好的,他知道这些人欠他的!
后来他考上大学,村长给了他一笔钱。
那是他四年的学费。
“考出去就别再回来。”
村长最后看他一眼,只说了这句话。
他就真的没再回去过。
在外面再苦再难,一想到那个地方,脑袋里只有四个字。
那鬼地方。
收拾好思绪,袁奇开车赶往墨家。
帮着搬东西上车后,三个人都决定不吃午饭,直接出发。
袁奇心里还是有些忐忑,毕竟当时是他说了不回去的。
“要不我去买个假发吧,我怕被认出来。”
阮夏在后座端坐着,身体向前倾,歪着头看袁奇。
“你这叫近乡情怯,我懂,但是假发没必要。”
这么多年过去了,村长不会还记得那些话吧。
再说哪有不让人回家的道理。
阮夏在路上睡着了,路途遥远,墨廷烨和袁奇换着开,后座就成了她的地盘。
她睡睡醒醒,身体的灵根借着她的睡眠恢复,搞得她也控制不好这困意。
车子行驶了两天,终于抵达莫干村时,初升的太阳像一个蛋黄挂在海上。
袁奇第一个下车。
他愣住了。
没有记忆里的炊烟袅袅、热闹的早市。
没有鸡鸣狗叫,甚至没有人气。
那些屋子破旧的像是很久没人居住过,有的还挂着锁头,有的干脆大门四敞着,门已经腐朽不堪。
比梦还真实,那鬼地方真真实实成了鬼地方。
袁奇“哇”的一声哭出来。
他跪在村口,嚎啕大哭。
“人呢?人都哪去了!”
他脸色煞白,显然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他的哭声引来了岸边的渔民,有人上来询问。
“怎么了这是,你们找人?”
墨廷烨上前询问,“这村里人哪去了?”
渔民大哥思考了片刻。
“你们第一次来吗,这村里的人都走了,几年前就搬空了。”
阮夏看了眼波浪汹涌的大海。
“为什么搬走,村里出什么事了嘛?”
渔民大哥挠了挠头。
“没听说出啥事,我是邻村的,听说他们有一年跟外地人抢地盘死了人,蚌还被烧了,在那之后渐渐就不产珠了。”
“不产珠就只能出去打工,人慢慢都走了。”
“外面赚到钱就不回来了,现在外面机会多,谁还愿意守着个破村子。”
袁奇身子一滞,他走那年听村里人说过,这片海怕是废了。
没想到后面会完全产不出。
“那村长呢?”
袁奇抓着渔民大叔激动地问道。
“村长啊,他不肯走,听说他在一个十五的晚上,抱着祖宗牌位出了海,他说神女喜欢在月圆的时候晒月,一定能找到神女寻求庇护。”
“然后呢,他见到神女了吗?”
阮夏好奇地问。
她心里知道,世间万物都有其规律。
不产珠肯定是之前开采过度,并不是什么因果报应。
渔民大叔思考了一瞬。
“哪有什么神女,祖宗牌位也没能保护他,到了海上没走多远,船就翻了。”
袁奇心里咯噔一下。
“守了村子一辈子,最后连尸骨都没人给收。”
“哎——”
渔民大叔叹了口气,摇着头走远了。
袁奇被墨廷烨扶起来,已经满脸都是泪。
阮夏递给他一瓶水。
“别难过,这也是不可避免的,任何资源都有可能枯竭。”
袁奇调整了下情绪,站起身来。
“走吧,我带你们去祠堂看看,那里有女神的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