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大明宫。
面色凝重的女道人李冶随着内侍来到紫宸殿时,皇宫的新主人——伪大秦皇帝朱泚正在欣赏天竺狮子舞。
这是玄宗朝时风靡内廷的舞蹈,由十余名头戴狮子面具、身穿花斑兽皮的天竺国艺人,在东西南北中五个方向腾挪跳跃,另有两名艺人手持红拂子,扮成驯兽师指挥舞蹈。
德宗登基后,为了自上而下地竖立简朴风尚,不仅放归了舞象舞马,还遣散了太常寺下辖大乐署中的诸多歌舞乐伎。
泾师兵变、朱泚僭位,这位新帝在最初兴奋和惴惴交织的心情激荡后,慢慢自我引导为大明宫当仁不让的主宰。
他于含元殿召见尚留在长安的各国使节,于宣政殿与众朝臣议事,于延英殿和少数几位内阁成员商量征伐奉天的要务。而紫宸殿,则成为他宴乐的所在。
跳狮子舞的天竺人,被称为“狮子郎”。当年被赶出宫时,他们也想过回到故乡。奈何路途遥远,身无盘缠,他们便在长安各胡肆里打杂,更有在西市卖艺讨生活者,过得十分艰辛。不料兵变骤起,大唐皇帝跑出宫去,他们倒被请了回来。新帝看起来颇为和善,还爱重赏。狮子郎们于是个个跳得分外卖力,勇态十足,生生将紫宸殿变成了群狮啸聚的天竺山地。
鼓声住,狮阵散,狮子郎依礼退下。朱泚对立于殿中一侧的男子道:“客卿以为如何?”
男子叫严巨川,也是十月初被德宗召入御前论诗的文客。此刻,他面容枯槁,脊背佝偻,对朱泚的问话似乎充耳不闻。
朱泚不以为意,只冷笑道:“据闻当年安禄山当了大燕皇帝后,在洛阳宫中召集玄宗的舞马一观风采,那些马却对本来熟悉的舞乐毫无反应,呆立不动,气得安禄山将所有的马都活埋了。后人赞誉舞马的忠诚,依朕看来实在是牵强附会,不过是畜牲不习惯生疏之处罢了。而人仆却不同,你们看,方才那些天竺狮子郎,就比舞马更懂顺势而为。李炼师,你道如何?”
李冶和严巨川一样,沉默地立于殿下。她一身略显旧色的缃黄长袍,眉淡如烟痕,唇无胭脂色,与富丽的紫宸殿格格不入。她和朱泚曾在王翃府上见过。彼时,女冠诗人虽也打扮素净,却还是很有几分神姿风韵的。但兵变过后,她的住所便被朱泚派人看守起来,她也出不得长安,一月来日渐憔悴。
眼前两位诗人不太合作的表现,却似乎并未影响朱泚的好心情。今日,从长安西明寺传来的喜讯,令他对于源休之行成功与否的焦虑淡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