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同去。一说,他也满口承应了。他还许我:到宜兴去要请我吃两样好吃的东西,一样是宜兴的松菌,一样是黄雀。他说这两样的风味是美得无法形容的,都是宜兴的特产。他这么一说,更把我的胃脏神说得大动而特动了,本来打算在十二月二日乘早车去的,却在一日午后说走就走地提前动身了。
啊!天地间真那有这样便宜的事情吗?不要自己出一个钱,可以去看看热闹,可以去赏赏风光,家里有天看承,路上有人作伴,而且在最后还有松菌和黄雀好吃。啊,天地间有这样便宜的事情吗?
第一日
在我们离开上海的这一天,正是上海的风声又有些吃紧的时候。南京的齐燮元和北京的执政府还在争持,上海地方的官职竟闹起了双料的排场。双料的护军使,双料的交涉员,双料的警察厅长,双料的县知事,这许多双料的官,各以南北两京为背景,便和一妻一妾一样两立起来,但却很有不能两立之势了。
三点钟我们到了沪宁车站,刚好赶上了三点二十五分钟开往无锡的专车。我们买了二张三等票,走进月台的时候,劈头便看见一串灶孔一样的铁皮车,装着无数的灰色的猪八戒——丘八老爷。听说这是早晨才从南京开来的,晚上怕还有两趟开来,双料的两大小免不了又要内讧了。我们跨上三等车的时候,车里的人已经拥挤得不通气息了,只得在月台上站着。月台上也站了不少的人,我们更只得站在门口,隔着一道玻璃观赏窗外的图画。
兵车煞是有趣味的,拥塞着的一些丘八我觉得怎么也好像些猪,好像这两天要过年的人预备着要弄进杀房去的肥猪。你看,他们那臃肿得不成**的尊躯,还要穿上一件臃肿得不成**的灰色的棉军服。他们的脸墩,他们的耳朵,他们的眉毛,他们的鼻子,他们的太阳筋,他们的冲嘴,终不外是臃肿的两个字。他们的颜面神经,他们的颜面筋肉几乎是没有一丝一毫的闪动的。他们那小小的凝滞着的眼睛和他们开着的口一样,呆呆地望着——他们究竟是在看还是不是在看,这是只有上帝才晓得的了。蛮大的头颅上要顶上一个熨斗形的帽子,短缩的颈子上还要披些乌黑毵毵的长毛狗皮。啊,他们这个尊容,谁能不联想到猪上去呢?我不了解我们中国的军阀老爷们究竟什么个存心。他们刮了不少的地皮,耗了不少的民膏民脂,为什么连这些自己手下的小兵,都不稍稍装饰得好一点呢?纵横是做装饰品的,弄得好看一点,觉得于自己的面子上也还可以过得下去罢?连这点面子也不顾,我替老爷们实在有点难乎为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