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有过好光阴吶。”
1956年的油麻地庙街,说这句话的不是十四岁的少年陈继宗,而是十二岁的少女谭碧薇。
她背贴在躺椅上,十指扣叉向后伸足懒腰,穿着平底鞋的双足蹬在地上,小腿绷出漂亮的肌肉线条,阳光透过树冠的缝隙斑斓地洒在小女孩子面皮儿薄薄的脸上,像擦了一层胭脂粉,整张脸都是红彤彤的。
这是午后,还不到庙街的好时候,谭碧薇在庙街卖唱,得等到晚上人潮来了方才是她的场。
陈继宗在庙街摆地摊卖菩萨像,小小的偶像,卖给今生无望寄托来生的穷苦阿婆,谭碧薇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在他周围晃,这句“我也有过好光阴”是她的口头禅,陈继宗听了千百遍,早已耳根子生茧。
他知道谭碧薇的好光阴指的是什么,谭碧薇颇有表演天赋,五岁时借着远亲的帮助在歌厅登台,客人们看惯了丰腴的艳女,乍一看到这样的小天使,奶声奶气又颇有腔调一本正经地唱着歌,不由的耳目一新,谭碧薇在歌厅里颇风光了几年,直到她长大不再是娇憨的孩子,客人们的兴趣减淡,加上远亲去世,谭碧薇被歌厅经理客气地解了约,只好沦落到油麻地。
即使可爱如秀兰邓波儿,一旦长大,观众们也立时把她厌弃,谭碧薇不比邓波儿更幸运,她哀叹:“人家都说青春无价,但我的青春偏偏不值钱,观众只爱看我幼稚无知。”
她翻个身,问正在整理菩萨像的陈继宗:“你呢?你的好光阴是什么时候?”
陈继宗摇摇头:“我没有过。”
他确实没有过,他是广东宝安人,随父亲偷渡到港湾区,在庙街卖卖小像赚一日衣食,听上去已经够惨是不是,但来到港湾区之前的他更惨。
谭碧薇问陈继宗:“你为什么来港湾区啊?”
港湾区是个自由港,每年都有各地的人来投奔,大家各有故事,为情为爱为政治迫害……而陈继宗告诉谭碧薇,他来港湾区,没有半点别的原因,只是因为穷。
谭碧薇惋惜地摇头,穷有什么好说的,这个世界上的苦难千万种,偏偏穷是最乏味且尴尬的,别的苦难譬如是下油锅上刀山,惊险刺激,而穷是身上的虱子,它难以启齿。
陈继宗哼一声,重重地放下手里的菩萨像:“你等着,我迟早会有钱的,我来港湾区,可不是为了卖菩萨像的!”
天黑下来了,夜市开始上人了,谭碧薇画好劣质的妆登台了,她唱流行曲,唱了这许多年,自有一套架势,只见她清清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