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开始,下起了雨。
上海的梅雨季,越到后来越绵长。
而这一夜,她根本没睡。
关微珍听了一夜雨声。
淅沥绵密的雨落在窗上,廊上,院子里,像细碎的针脚,让她对曾经的所有忽然无限怀恋。
她想起儿时盛夏的花园,白玉兰浓郁的香气,母亲用白丝线串成绥子系在她的衣柜里;她想起中学上学路上,外滩尽头的苏州河床,泛起甜腥潮气粘在白衬衫上永远也洗不掉的淡淡霉味儿;她想起自己在父亲那辆上海牌轿车里躲着不肯去参加高考,直到有人把她抱出来的早晨;她想起从大学那间老旧的筒子楼宿舍看过去,斑驳苍翠的常青藤爬满所有的窗户;她想起那一天在圆明园路上猛的搂过她的腰,将她从车流中拉回来的那双修长有力的手。
她已很久不会想起这样多的事,这样繁冗的细节。
她依然记得穆鹏飞那时的样子。
他说:“我娶你,我不在乎那是谁的孩子,我会是你孩子的爸爸。”
这句话,曾经刻骨铭心。
也是这句话,是弥天大谎。
关微珍终于明白,岁月无情,它终会把你变成另一个人。一个多愁善感,跌跌撞撞的人。
而她曾经最鄙夷这样的人。
她望着卧室墙上的全家福照片,穆陆宇穿着波士顿式的套头衫,一脸审慎的站在穆鹏飞的身后。相较之下,坐在父亲身上的穆陆源神态自由自在,小手顽皮地搭在父亲的肩膀上。而她自己,宛如一个娴雅温驯的小女人微微地依偎着丈夫。
那是穆陆源刚刚小学毕业的时候,请摄影师到家里来照的。
这样的一家人沐在某个秋日的晨光里,聚拢在自家豪华舒适的客厅里,衣冠熠熠,面容如玉,仿佛照片里那些明媚的光影也凝结着叫做优越感的微粒,无处不在。
挂在墙上的家族照片,都是荣誉的炫耀。如果说曾有过幸福的瞬间,细密的心事,也只藏在照片外,人心的隐若处,并不需要摊开来被人瞻仰。
其实有很多次,关微珍都想取下这幅照片,还有客厅里,办公室走廊里的那些照片,甚至包括她祖父母与父母的。
那些或老或旧或已物是人非的影像,变成了这幢房子里的魅影。
他们一双一双微微俯视着真实的眼睛,都似乎深不可测,隐隐讪笑,可畏可怖。
如果家族的荣耀只有这些照片来延续证明,那么她对家的那些幽微温暖的向往也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