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天幻境
如人所讲: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洞天。我愕然进入了另一片天地,眼前一片黑暗,树影婆娑,星月隐藏,感觉自己正身处深夜的荒郊野地,冷风萧萧,草木凄凄,黑漆漆的周围,夜鬼啼哭,孤魂呜咽。
片刻之间,当我的眼睛适应了这里的光线,我不无怀疑地认为我所处之地要么是地狱,要么是坟场。只因我的目光沉浸在浓浓夜色中,却发觉有一些缥缈虚无般的身影游魂般走过,他们有人形,又有点像行尸走肉般没有心智,没有精神,摇摇欲坠地行动着,万幸是他们没有侵扰我。
我没敢移动脚步,害怕冒然的举动会打破这里的某种平衡,使自己陷于险境,我清楚地知道我又进入了个像土木空间般的世界,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观察这离奇的状况,不过我的到达似乎早惊动了什么人,忽然有人在我的背后拍了下我的肩膀说:“蒙上他的眼睛,带他跟我走。”
我几无反抗力地被两个人架住,眼睛被黑色叶片贴上,他们不讲所以地拖着我就走。我大力挣扎未果,深感莫名地急问:“你们是什么人?为何抓我?”
在我身前领路的人说:“只管顺从我们,不然你会无路可走,活活被吓死。”
“这里是什么地方?”我忐忑地问,“告诉我你们的身份?”
“不要问三问四!”领路人说,“你能做的,就是按我们的要求行动,我们会带你到达目的地。”
我认为他们是在危言耸听,故弄玄虚,做些令人感到模糊又无法清楚明白的一些让人不得不觉得高深莫测的事,我沉着地问道:“目的地是哪里?”
“不要问三问四,”他给我答复,“我已说清楚你该做的。”
“这样不清不楚,我如何能信任你们?”我辩说,“至少你们要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
“我们没必要取得你的信任,”他一如既往的冷淡,说,“因为你已经被我们控制,你只需要顺从,相信我们。”
“难道到达目的地后我也是什么都无权知道吗?”我问道,“难道要我永远目不视物?或者你们可能是要一步一步地害死我?”
“你可以问我问题,但我只会回答我想回答的。”他冰言冰语地答复道。
“我之前看到的是什么人?”我好奇地问道,满心期待他能答复。
“他们不是人,”他还算爽快地说,“他们是尸影,没生命的东西。”
“尸影是什么?”我不明所以地问道,“你们不是尸影吧?”
“不是。”他说道,然后没了下文。
“我还是人吗?”我不安地问,无可奈何他的态度。
没有回答,我不禁暗暗自嘲,我是不是人还需问他?我感觉他们对我的所作所为是在封闭周围的信息,堵塞我产生认识与判断的可能,但我突然想到没有视觉,我还有听觉,嗅觉,触觉,幻觉等感受,我不由问道:“有鸟叫,这里是不是有鸟?”
“没有。”他厌烦地回答,无形中给我施加了压力。
“不是鸟叫是什么?”我听到啁啾鸟鸣,闻着酸气,踏着软沙,吹着凉风。
“是水声。”他大声说道,令人无法判断。
我被他的叫声吓了一跳,紧接着脚下突然像踩进了一个堆满了蚯蚓的池子里,那种黏腻冰凉以及扭动感刺激着我的小腿,我的心随之痛苦,几欲崩溃。我难以忍受地叫道:“我脚下是什么?我走在哪里?不用说你们也不会告诉我!”
“是草地。”他跟我较劲似得说。
“骗人!”我控制我的思维,封闭我的想象,再不想感受脚下是什么,反抗性地叫道,“你们在撒谎。”
“我说的是实话,”他说,“信不信由你。你最好稳定你的情绪,不要像具僵尸,我们很快就到了,我们值得相信,你不要被你的感受吓死。”
我感到腿上又出现了针刺感,身上还出现了醉酒的感觉,突然又感觉火热,有烤肉香味,又有钢琴声,短笛声,二胡声等一众音乐的演奏声,而且周围似乎有很多人,像是在宴会上酒酣耳热,觥筹交错的热闹氛围,不知不觉间,我竟感觉抓住我的是两个女人。
“这里是哪儿?”我实在不安地问道,“你们到底要带我去干什么?”
“送你上王座,”他答道,“这里一直缺个国王,你很适合,但我们还不能放你自由,否则你见到周围的事物,你会留恋于此,不会再向前走一步,错过了登顶的机会。”
“别胡说了,”我不爽地说道,“我不会当什么国王,你们到底在做什么?”我又挣扎起来,想踢领路人一脚,与此同时,周围像过火车一样掠过更多形形色色喧闹的场景,有很多声音在我耳畔滑过,像历史的流水。
我听到有人在击掌;有人在沐浴;有人在打枪;有人在叫:“我就是要杀了你们!”“我喜欢你,迷恋你。”“他是个贼,你们要相信我。”……
这乱七八糟的声音扰得我烦躁至极,这一切似真似幻,很快,我听人在招呼:“快上船,快上船,要开船了!”我感到有很多人在拥挤我,我被挤上了船,脚下踏得是铁皮,嘹亮的汽笛声刺耳响起,寒风刺骨,言语嘈杂难辨。
“坐船去哪儿?”我感到我的脚步停了,但身子在摇晃,不由问道。
没有人回答,但我已然感觉控制我手臂的人对我放松了掌控,周围人挤人,我突然一个抽手,抓掉眼前的树叶,得意地叫道:“我就是要看看这里是什么?干什么也不能不清不楚!”
“你要害死我们!”领路人的声音响起。
我睁眼的一刹,我看到周围很多服装各异的人,但他们的脸已模糊,船下水流乌黑浑浊,恶浪滚滚,一瞬之间,所有人影开始灰飞烟灭,沙化成灰。我脚下突然变成了汪洋,不可遏止地身体下沉,眼前一黑,精神压抑无比,一种穿梭怪力空间的空洞绝望感充斥着我的脑袋,仿佛我身体上长满了耳朵,而每一个耳朵都被人揪着,无法挣脱地被拉扯着,很痛。
黑暗在某一瞬转为光亮,另一番天地又出现在我面前,仿佛是在一个海岛上,浩瀚的海面,晴朗的天空,清凉的海风,松软的沙滩,茂密的海岛,还有从小岛上绿林中奔出的两个薄纱女郎,而我身上的鳞甲也变成了灰色的纱衣。
一个留着过肩长发,身围蓝纱,金黄色的卷发中有一张酷似唐涓的笑脸。另一个是秀发过膝,色泽银白,貌似锦敏,身着绿纱的女人。
我被奔来的女子各抓住一只手,受宠若惊之余,不禁翻来覆去地审视着二女的面庞。
金发女对我说:“不要动,欢迎你来到我这里,我的祈祷感动了上天,上天把你送来了,真是谢天谢地!”她抱着我的手,跪拜上天。
银发女也对我说:“我的梦成真了!你终于来了,我早预料到这一天,我们是老相识,真高兴见到你!”
我心中赧然,这两个女人如获至宝地抓着我,她们一个长得像唐涓,一个像锦敏,但细瞧之下,又绝非本人,我很不理解她们为何如此对我,不知这是否又是什么诡计。
金发女对银发女说:“你不要捣乱,我早已与你说过了,这就是我所祈祷的人,你别乱来,破坏我们的关系!”
银发女对金发女说:“你才不要捣乱!我无数次和你说过我梦中的人,就是他,你快退到一边去,我们有私密话要说!”
“该离开的是你,”金发女说,“我告诉过你他是什么标准,我一眼就判断出是他,他符合我同你讲的一切标准。”
“他和我梦见的一模一样!”银发女说,“我向你描述过他,形容过他的样子,难道你看不出他是我说的人吗?你是在故意给我搞破坏,你心肠恶毒!”
“恶毒的是你,”金发女说,“我有标准会令你死心!”
“我也有标准令你羞愧放弃!”银发女毫不相让,从腰畔解下一段白色的尺绳,和拿着黄色尺绳的金发女抢着要给我量身。
金发女用尺绳在我腰间一围,喜道:“腰围一千零四十六米,完全是我中意的标准!”
银发女也用尺绳量了量我的腰围,她笑着说出更令我惊讶的话:“腰围,零点一八毫米,和我对你说的一样。”
金发女测得我的身高是1982.46米,银发女测得我的肩宽是0.081毫米,金发女测得我的胸围是1102米,银发女测得我的手长0.034毫米。然后她们又分别测量了我的手指头粗细长短,脚掌大小,胳膊的长短粗细,头的大小,只是金发女测得的数据大得吓人,银发女量出的又小得惊人,最终我实在不堪被二女摆弄了,我终止了她们的行为,我既不想成为金发女郎眼中的小人,也不想成为银发女眼中的巨人。
金发与银发二女早因所测的数值互相吵嚷争辩,认定测量出再准确的数据也是无法说服对方,但吵嚷仍在继续。金发女说:“我承认他与你所说的梦中人十分吻合。”银发女亦大方的说:“我不否认他符合你的标准。”金发女看向我说:“既然如此,那就由他选择是我还是你。”银发女自信满满地笑说:“好,就由他选择是我和他在岛上生存,还是你和他在岛上生存。”
她二人的谈话暂时停顿,我终于有机会和她们对话了,我迫切地想知道这是哪里,忙问:“先告诉我这是什么地方,再告诉我你们的名字!”
金发女说:“这里是双人岛。岛上只能生存两个人,我叫金丝女,她叫白发妹。”
白发女说:“你必须在日落前决定是和我生活在岛上,还是选择和她生活在岛上。如果天黑之后,岛上有三个人,小岛将会变成火海,三个人都有性命之危,非死即伤,伤后必死。”
“你们不是在开玩笑吧?”我第一反应就是他们在胡说,在设题考验我,“这是你们欢迎我到此的独特方式,的确有创意,很新奇,但你们如果想要了解认识我,完全没必要以这种方式吧?”
金丝女面色凝重地说:“这是真的,夜晚的双人岛上只能有两个人,这里不是三人岛,不是四人岛,五人岛,不允许有超过两个以上的人同时在岛上。”
白发妹兴奋地说:“选择她还是我?我们俩早对对方讨厌透顶了,绝不愿生活在同一个岛上,我们已经约定好了,只要有谁心仪的男子出现在这个岛上,这个岛就属于谁,另一个就必须离开这个岛,让出居住权,飘洋入海,自生自灭,绝不违约!你看到远处从海里漂来的好几艘船了吗?那就是出海工具。”她手指向数百米外海滩上几艘大小不一的船,对我说道。
看她两人严肃认真的表情,我没有理由再怀疑她们的真伪,于是说:“你们真的肯定你们说的事实而非虚幻?”
二女异口同声的说:“千真万确,一人岛上只能有一人,三人岛上只能有三人,十人岛上少一个也不行,百人岛上都是死人也安全。”
我抬头看看蓝天,日已西斜,太阳在地平线上60°方向,谁知我一瞧,它堂而皇之地掉到了海平面上15°左右的高度上了,我大惊失色地道:“这里的太阳怎么回事?怎么落得这么快,眼下已经黄昏了!”
“这里的太阳就是这样,可能很长时间一动不动,也可能一眨眼就消失了,而且每一天的时长都不同,不过,”金丝女说,“你最好赶快决定,这可有关你的生死。”
“到了黑夜,”我说,“我可以待在水里,不在岛上,双人岛就不会有三人了。”
“那你会变成筛子,”白发女说,“运气好千疮百孔,运气坏,只剩一点骨头。”
“在我们之间就这么难有选择吗?”金丝女问道,“你不是男人吗?或者喜欢在海上生死漂泊?”
“选择我!”白发女握住了我的手,眼眸乞怜“你一直出现在我的梦中,难道我没有出现在你的梦中吗?你告诉过我你会来找我,我也一直都在等你,等你和我共同生活在这个岛上,然后这个岛将不再乏味单调黯淡,我们有白果维持生存,不会被海岛杀死,差不多每隔十天半月,这里会出现过往的商船,他们会来岛上补充淡水,我剪下几缕头发,就能换他们船上的货物,吃到其它地方的一些特殊食物……”
金丝女打断她说:“她的头发是银丝,我的头发是金丝,也能够换商船上的货物,头发不是衡量我们的砝码,你要从其它方面对我二人选择,重要的是你喜欢和谁待在这里?”
“还有时间,”我看看太阳说,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如果你们说的是事实,但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首先告诉我白果是什么?”
“白果是我们在岛上的生存之物。”金丝女说道。
白发妹又说:“每日只结两颗,一人吃一颗就能安然过夜。”
我望着远处的几艘船,桅杆高耸,旗帜飘扬,似有所思的说:“那些船上有人吗?夜晚可以待在船上吗?”
金丝女说:“坐船航海是驶向死亡,只有逼不得已,无路可走的人才会选择驾船入海。”
白发妹说:“那里有六艘船,只要有人在船上,船就会离岸。你知道每艘船的名字吗?告诉你,六艘船分别叫:日落船,霹雳船,风暴船,冰雪船,水怪船,魔鬼船,不过三天前,那里还停顿了一条孤帆船,但昨天突然被海浪卷走了,不知是又上哪里接人入海去了。”
“其实我们这个岛上停靠过很多古怪的船,有很多传说,”金丝女说,“曾经有一艘鱼腥船,人坐上去,驶入深海后,船上的人全随船一起腐烂了。还有阴魂船,会把人载上阴魂岛,使人成为岛上的阴魂,身子变成冰。坐上水晶船,人会变成水晶石,永沉海底……”
“不要说这些可怕的话了!”白发妹说,“该走的人是必须要走的,天快黑了,要去吃白果了!”
“那就选择吧!”金丝女说,“你想让我们二人谁去登船出海?”
我踌躇道:“坐船出海的死亡风险很大,是吗?”二女点头,我又问,“那请说明你们是如何来到这个岛上的?”
“我原本与我母亲生活在这个岛上,”白发妹说,“但有一天,金丝女她和她父亲突然船停到了这里,但岛上只能生存两个人,她爸爸不知用什么花言巧语把我妈妈骗上了船,舍弃女儿,漂泊入海,留我们两个在岛上,至于我怎么来到的这里,我母亲没与我说过。”
金丝女说:“是我爸爸带你妈妈离开这个岛的,也许是为了使我能待在岛上,但你妈妈并非被强迫的,她是心甘情愿,无怨无悔的。如果你永远都觉得我亏欠你什么,那我选择驾船离开,我漂泊入海,去寻找爸爸,即便葬身大海,也就是了。”她果然向船奔去,决绝委屈,泪流满面。
我喊她道:“喂,先不要走!”见她不搭理我,便去追她。身后,白发妹也追了过来,她问我:“你是要选她吗?”
我习惯性的皱眉说:“我不是在选择,我希望还能和你们交流,告诉我这里的生存环境,我对这里太陌生了。”
临至那六艘船时,我抓住了金丝女,回头已不见了白发妹。
金丝女跑不开,站在海滩上,眼含泪花地说:“你选择与我待在岛上?”
金丝白发二女对于我来说,既陌生又熟悉,似乎都与我有过一段深埋记忆里的情感往事,令我似曾相识,又自我否定。眼下,我摒弃她二人对我的吸引力,急速判断着这个世界,一片汪洋大海,一块略大于田径场的小岛,漂泊与稳定,孤独与相伴,甚至是生与死,处处是相对的抉择与处境,但我很快找到了决定的依据,这里是双人岛,只能生存两个人,绝不能容存第三人。太明显的是这里不适合有情男女,除非这里是三人岛或四人岛。
天突然又暗了一个色调,太阳又向下掉落了一段距离,吓人一跳。远处,白发妹背着手跑了过来,她从岛上的生命树上摘下了一日一生一熟的两颗白果。白果像两个刺猬,皮白刺紫。
白发妹对我说:“要她走!这个岛上只能活两个人,我不希望你死在海里,也希望你真的从我的梦中走进我的现实中。”
“这个岛不太适合我生存,”我想撒一种谎,但又不知怎么说,只好实事求是地说,“这座岛是属于你们两个人的,是你们的母亲,父亲留给你们的,你们两个应该亲如姐妹的生活在一起,至少我不会取代你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两颗白果一人一颗,我不属于这里,我决定坐船离开。”
“我们无法一起生活,我们的矛盾很大,”白发妹焦虑地说,“我们两个都想嫁给你,你必须选择一个!这是一个诅咒,曾经有个巫婆途径这里,她对我们说过,如果一个男人同时是我们俩心仪的对象,那他要么从我们中选择一个结合,在此守候与等待父亲或母亲的回航,送另一人漂泊入海寻找父亲或母亲,九死一生,要么这个男人丢下我们坠入生死门,半生半死。”
“还有这种事?”我惊愕地向金丝女询问道。
“是有个魔女跟我们说过这个诅咒,”金丝女锁眉道,“我可以主动选择驾船出海,她说过,只要我在一日一夜间能搭上另一条船,我就能从这个诅咒中出来,而我们的母亲或父亲,也一定会途径这里。”
“如果我选择驾船出海,”我问道,“这代表什么?有没有潜在的结果?”
“我们没有人能赢得你的心,”金丝女痛苦地说,“那说明我们的父母已经死了!我们俩人就只能亲如姐妹般再也分不开了,世上再没有令我们牵挂的人了,我们要么离开这里,要么死守在这里,如果能再躲过几次磨难,我们会得到永生。”
她们是非同寻常的人,金丝银发,美若天仙,但我心中一点也没有与其中一个长相厮守在这个孤悬的海岛上的冲动,她们对即便是必将踏上死亡征程的我并不具备吸引力,我有很明确的感觉,只能很悲悯,不欺心地直抒胸臆,我说:“我不想待在这里,更无法从你们之中选出一个心仪的对象,我真的无法选择,请你们原谅我,你们的父母不见得一定会死,我不相信诅咒。”
金丝女叹息道:“我早就猜到了,我们的父母的死与你无关,你不必自责。”
白发妹摇头道:“难道你看不上我们吗?我不相信我母亲已经死了,说你爱我吧!愿意与我生死相依,两情相悦,不离不弃,白头偕老,同生共死,相濡以沫……”
“这事勉强不来,”金丝女说,“是我的父亲和你的母亲已经死了,否则他会爱上我们中的一个的。”
白发妹愠道:“是你想永生,现在这样你才求之不得呢!”
金丝女气沮地说:“我父亲和你母亲驾船离开,原本就是九死一生,我经历过海上的危险,否则我父亲才不会轻易和我骨肉分离,把我舍弃在这里。”
白发妹斥责道:“你父亲太坏了,为了活你命,把我母亲带走害死了,让我们母女永生分离!”
金丝女说:“我不想再和你争吵这些,是你母亲爱上了我父亲,他们俩才双双离开的,他们俩在船上不是说希望我们能亲如姐妹,平平安安地活着吗?即便他们之间没有爱,那也是他们双双做出的牺牲,甘愿携手离开,把小岛留给我们。”
白发妹伤心的说:“她们骗了我,她们说很快就会回来,但已经七年了,谁也没回来,夜晚的风浪卷着船,她们根本活不了,不是所有人都有运气遇到小岛,有些小岛相对于一些人和船是根本不存在的。”
我趁机劝慰她们说:“正如巫婆魔女所说的,你们两人没了亲人,无依无靠,理应亲如姐妹,互爱互助,共同生存下去,而我甘愿随船入海,生死有命,也不怕什么半生半死的诅咒。”
金丝女一脸关切地对我说:“我悄悄问过魔女,她说过半生半死并不是意味着死路一条,她说这是一种选择,完全可以找出生路,跳开死路。”
“魔女是什么人?”我无法不对她产生莫大的好奇。
“她是个年轻貌美的姑娘。”金丝女说。
“才不是!”白发妹反驳道,“她是个丑陋的老女巫,脸上满是皱纹,杂乱的头发里爬着黑色红色还有绿色的虫子,身上也有一股令人恶心的气味,总之,想起她就令人讨厌。”
“你们说的是同一个人吗?”我不解地问,“到底有几个人?”
“是一个人,”金丝女说,“在她走后的两年内,我们从未谈起过她的样貌,但后来说起她的长相,她老是说她丑,而我却记得她是个美丽至极的女孩。”
“看我!我的长相怎么样?”我不得不试一试二女的眼光,同是一个人,难道在不同人眼中会有那么大的区别?
“你长的很漂亮,”白发妹说,“是我见过上万男人中最漂亮的。”
“你觉得呢?”我又问金丝女,“我不会很老吧?”
“你很年轻俊秀,”她含羞地说,“面容甚至像个女孩!”两人终于有了类似的见解与感受,但我也理解,也许是她们的审美关注点不同,就像一个衣衫褴褛,面容泥垢的乞讨者,有些人看到的只是他的衣饰形象,有些人却看到的是他的行为举止,甚至是身骨气质。
我见天快黑了,必须向她们多了解一些这片海洋,又问:“那个有魔力巫术的女人还说过什么?关于这片大海,你们都知道些什么?”
“金丝女,你说,”白发妹命令般说,“你从海外来的,对外面的世界更有了解。”
“魔女没多说什么,她只是告诫我们不要妄图和你同行,否则我们三人将直面不可挽回的死亡,永堕深海。”金丝女说道,“关于这片海洋,我们都称它千岛海,浩瀚无边的海中,每座岛都孤零零的存在,有岛的人可以安居,无岛居住的人要终日漂泊在海上,抵抗海浪,风暴,水怪,黑暗,怪力,得不到长时间的安宁喘息,时刻在生死边缘徘徊,与海洋搏击,找寻落脚点,每一个漂泊的人都期待能找到一个居住地,与海为邻,而不是浮身于海。”
离别前,金丝女还向我简述了她的过往,她表露她出生在一座千人岛上,为迎接她的降生,她父亲与他人进行了一场合法的夺岛战,最终赢得了她在岛上的生存居住权,一家三人才免受海苦。而夺岛大战是海洋上既有理又无理的生存战争,是人人捍卫,亦争取的利果。金丝女降生的千人岛是一个王国,由国王掌控一切,八百兵农,一千女幼,来往商船,在岛上交流交易,一切有规有矩,人人安居。
但在金丝女十二岁那年,很多人在岛上经常发现地上有遗落的金丝,有些金丝会很粗,绕作一团,价值不菲,这引起岛上人民的极大疑惑。众多人想找到金丝的来源,国王也颁布了法令,务必查出原因,最终有人发现了金丝女脱落的头发竟会转变成黄金,一下子所有人都沸腾了。奇怪者有之,占有者有之,灾厄者有之,很多人对金丝女产生了不同的看法,讨论要如何处置她。
国王贪爱其人,割取其发,将她幽闭牢困,大量取发,险将她害死,后迫于舆论压力,将她释放,但之后时常有人会冒险来扯她头发,扰得其家不得安宁,而且国王要定时定量的来取她头发,获得黄金,长此以往,对她的身体造成了极大的伤害,随着她大量失发,她感到全身疼痛,身体向是被虫子蚀满了孔洞,痛不欲生,健康每况愈下,生命堪忧。而她母亲因此积忧成疾,溘然长逝,她的父亲痛定思痛,最后决定冒险离开千人岛,带着她在海上漂泊数月,流浪数地,偶然来到了双人岛,遇到了断发成银的白发妹母女,在日落之际,二女被留在岛上,从此父母二人,孤帆远去,音讯杳然。
在我了解了她的身世后,金丝女又对我临别赠言,当然是我一再恳求她再说些什么,于是她说:“海上有很多意想不到的危险,要是看见红嘴鸥,最好跳进水里,避免被它吃掉;看见飞鱼不要大惊小怪,遇到风浪,只能自求多福;如果运气不好,被大鱼吃到肚子里,一定要与它的肠胃拼命搏斗,千万不要再里面睡觉,否则会被它消化,你在它肚子里待足三天,它就会把你呕吐出来,或者排泄出去。还有,如果遇到四脚八手怪鱼,你就活捉了它,一只四脚八手怪鱼能换我十根头发,它是最能充饥的食物,吃它一个,一年不吃东西都不会饿。”
白发妹打断金丝女的话,她突然问:“你是从哪里来的?这些海上的事你也不知道?”
我答说:“我好像失忆了,顺着水流来到了这个岛上,你们说的一切,我都感觉熟悉,但我脑子里的确一片空白,不得不向你们请教。”我绝不会告诉她们我从哪里来,我不想打扰她们的生存状态,而且最要紧的是我并不能保证他们在别的世界中会以什么形态存在,她们生就是这个世界中的人,不会像我这样想着离开跳脱。
金丝女说:“看来你是遭了海难,那你叫什么名字,你总该记得吧?”
我迟疑未言,金丝女又说:“好吧,好吧,没有名字就更像一场梦,亦真亦假的影子。你要走了,我送给你一个金镯子,如果你是真的,你就能把我的镯子带走。”她从她的头发里取出一个金丝编成的手镯,套在了我的右手腕上。
“只有你能送他镯子吗?”白发妹说,“我也有用我的头发编的手镯,也送给你,但你要答应我,绝不许将我和她的镯子戴在同一个手上,否则我就不送你了!”
“如果你真这样要求,”我微笑道,“那只能遵守,不过你们俩不会都这么想吧?”
“我无所谓,”金丝女说,“只是我们两人的头发一接触,就会缠得难分难舍,无法解开,由于这个原因,我们二人好几次险些害命,金银二发相连,发色改变,头发中好像生成了某种毒素,会渗透进我们的血里,不及时扯断发根,我们一定会中毒身亡。”
这两个女人迥异于人,言语可畏,我相信她们的话,答应不使两个手镯接近。
我挑选海岸边的六条各异的船,每一艘船都荡在海边,有新有旧,但看起来都是木船,其中有一条小舟和一条乌篷船,其余四艘都是颇具规模,设备齐全,载客量大的航船。我不懂驾船技术,更没有什么航海经验,远涉重洋虽说需要大船,但这些各有各的诡怪,而且这里的海洋也不可以常理度之,似乎每一条船都有注定的命运危机,人必受船的影响,而船是受之前船主所遭受的海难命运束缚,每一个新登船的人,要么通过自身能力战胜危机,要么重蹈覆辙。
每条船都有海行的痕迹,风暴船上留有风暴发生的痕迹,很破损。霹雳船有雷击火焚的痕迹。水怪船有水怪肢体黏贴在上的痕迹。魔鬼船有血腥之气,鬼哮之声。冰雪船上有不会融化的玄冰嵌体。日落船因不见日光,船体上生长着一类厌光休眠的海藻类的植物,船体外红红绿绿的,像涂有彩绘油漆。而这些船的名称全是金丝银发二女根据它们的外部痕迹推算它们的遭遇而取的,很能说明这些船的命途。
金丝女告诉我这些船人不能轻易登上,人一上去,船就驶向海心,海岛将立刻成为幻影,船有时候不用驾驭,它会沿着它记忆中的航线行驶前进,除非你能真正驾驭它,控制它,否则将永远走前人走的航向,甚至永远靠不了岸,直至死亡。
我听它说的话感觉怪吓人的,但骑虎难下,无路可退,必须要走了。突然那条乌篷船伴着海水的起伏一荡一荡地向海中漂去。白发妹就叫道:“风暴船走了。”
我心中其实是选定了那条乌篷船的,但听说它叫风暴船,不禁庆幸。我内心深处恐惧大船,最终选择了那条独舟小船日落号。我和二女挥手告别,登上了日落船,天立刻就黑了,小岛成了幻影,我像穿过海市蜃楼一样,在漆黑的水面上,看到二女与我挥手作别,送来祝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