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飞现在回到惠州,开始写他的小说,小有成就,他现在对生活有了信心,他就似乎健忘起来,恢复了他所有的镇定。
但现在,随着时光的流逝,慢慢地,慢慢地,黄思瑶感觉到那忧虑和恐惧的暗伤又暴露出来,在他身上扩散开来。好些日子,那创伤潜伏得那样深,以至让人感到麻木了,好像它不存在似的。现在慢慢地,伴随着恐惧甚至麻痹的扩散,这创伤开始显现出来。精神上,他仍然机警。但是那种麻痹,那巨大的震荡所带来的暗伤,却逐渐在他情感的自我中扩散。
当创伤在他身上扩散时,黄思瑶觉得它也扩散到自己身上来了。一种内在的恐惧,一种虚无感,一种对一切事物的漠然,逐渐在她的灵魂中扩散开来。当张海飞情绪高涨时,他仍能谈笑风生,就好像他能支配将来:比如,在树林里时,他还谈起她要有个孩子,有个老张家的继承人。
但是那天以后,这些漂亮话就像些枯死的落叶,皱缩着成为粉末,毫无意义,一阵风就把它们吹散了。这些话不是有着有效生命力的语言,充满青春活力,像大树上茂盛的枝叶那样。它们只是一堆堆毫无生气的落叶。
在她看来任何地方都是如此。农场那些雇工又大批辞工了,而黄思瑶看来,那也不是精力的显现。
可怜的黄思瑶!在岁月的流逝中,影响她的正是她一生中对于虚无的恐惧。张海飞和她自己的精神生活,也渐渐地开始变成了虚无。他们的婚姻,张海飞谈到的那种基于亲密习惯的完美生活,有些日子竟全都成了彻底的空白和纯粹的虚无。这只是些言辞,只不过是这么多的言辞。唯一的真实就是虚无,在其之上是伪善的言辞。
这就是张海飞的成功:荣华富贵!不错,他几乎闻名遐迩了,他的书带给他年入百万的收入,已经远远超过了深圳租房的收入,差不多可以和农场的收入相当。他的照片到处可见。甚至,在一家画廊里有他的半身像,另两处画廊里有他的肖像。他是现代声音中最现代的。凭着他残疾者离奇的宣传本能,四五年间,他就成为最出名的青年“才智者”之一了。
哪儿来的才智,黄思瑶不太明白。张海飞分析起人和动机来,的确很聪明,略带幽默,最终把一切都撕成碎片。但是这有点儿像小狗儿撕碎沙发垫子,不同的是这小狗儿不小了,也不顽皮,而是老得出奇,固执地自以为了不起。这是不可思议的,这就是虚无。这就是不断地回响在黄思瑶灵魂深处的感受:全都是虚无,是对虚无的一种绝妙卖弄。同时是一种卖弄!一种卖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