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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经常坐在村西的水坑边,或者看书,或者发呆。
我和狗剩儿、狗不理在水坑里打扑腾的时候,他就那么看着我们,脸上露出微笑。我实在不能理解这种微笑是什么,这种微笑看似“幸福的微笑”,但有什么幸福的?
一天,我对他说:“你在看什么书?”
他抬起头,笑着说:“没用的闲书。你也瞧瞧吧,反正你也识点字。”
我把手使劲在裤子上抹干净,然后接过他递过来的书——《钦定红楼梦》。好多字我看不懂,但懂的字,都是极美的。
我:“是曹雪芹写的小说啊。我爹给我讲过,不过没看过。”
他:“不全是他写的。不过也没关系。有什么意义呢?”
他自言自语着,然后又发着呆。
我一度认为他是不是真傻了。
他说:“这本书送你了,我要回去预备功课了。我得去考秀才,将来才能考举人。”
他摸了摸我的肩膀,笑了一下,转身走了,留下了那本书。书是很贵重的东西,那本书我翻了好久,都能背下来。
后来我也上学了,比他更聪明更用功,以至于后来都可以教他了,不过有时候,我还是会想起他那句话——“有什么意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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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赵阿荣改名东方荣,成了士族,中了举人,衣锦还乡,连县长都要毕恭毕敬。
想起一句话——“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但我一直认为,这话档次挺低的。你还乡,你荣归,说明你在乎乡下人的感觉,说明你看重他们,说明你就和他们是一样的人——一样的低等人。我要是中了举人,甚至状元,当上大官,嘿嘿,才不要回家跟这群下人在一起呢,我就和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但是如果你不回家,他们怎么知道你当大官了呢,你又怎么证明你很有本事很特别呢?
到底回不回家呢?我不禁陷入沉思。
突然,悲哀袭来——这种虚无缥缈的自我欺骗只能让人短暂地满足。
我没人举荐,连入士都没资格,我会像爹一样终身铲屎为生。
我只有幻想,没有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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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荣往里面走,他扶着他亲娘,他兄弟们扶着他,人群扶着他兄弟——往赵三爷的大院走去。
东方荣看到我,冲我挥手:“赵大牛!”
我算他为数很少的朋友之一了,虽然我从不把他当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