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历四月,中午的太阳已经很有力量,我和同学们围蹲在食堂外的浓荫下吃饭,父亲来了。
他站在院子里的阳光下,四下里瞅着,我看见了,连忙跑上前。我要给他打饭,他坚决不要。我引他到宿舍里去歇息、喝水,他也不去,他要我跟他到山门镇上去。
我跟他走出校门,在山门镇的青石铺成的街道上走着,我发现他苍老了,大约刚交五十,鬓发全白了。从见面到进小镇的一家茶棚,他没有露出一丝笑颜。我的心里乱猜测着,出了什么事呢?
叫了一壶茶,他喝了一口,放下茶盅,也不看我,也不说话,直到一壶茶喝完,站起身又走。我问他要到哪里去,他说走走看吧!
走出街道,在小河边的一棵柳树下,父亲站住了脚,从肩上取下布褡裢,放在地上。我也在他旁边坐下来。
“我今日来,只问你一句话。”父亲说。
我没有话说,期待着。
“你要离婚?”父亲直接问。
“嗯。”我觉得没有必要隐瞒,同时又奇怪,法院还没有传禀我,父亲怎么知道了呢?
“不离行不行?”父亲冷静地问。
“爸,你听我说……”我想给他摊开思想。
“不,其他闲话可以不说。”父亲说,“我只要你说声‘行’或‘不行’。”
“不行。”我只好也直言相告。
“那好!”父亲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剃头刀,拉开锋利的刀刃,“你先收了我的尸首,办了白事,再去离婚,再去办红事!”说罢,就抬起了握着刀柄的手。
我大惊失色,一把抓住父亲捉刀的手,吓得魂飞魄散,连忙说:“爸!有话好说……”
他依然不动声色,冷声静气地问:“没有多余的话好说!你只说‘离’或‘不离’!”
“不……离……”我无所选择了。
“不离的话,你跟我到县法院去。”他说。
“做啥?”我问。
“撤回你的状子!”父亲说。
“我不离婚就算了,撤不撤没关系!”我说,“或者改日我写信去,消了案就完了。”
“不!”父亲说,“我要亲眼看着你把状子撤下来,交给我,我好存着。待我死的时候,好做蒙脸纸啊……”
父亲已经“哇”的一声哭了。这是我平生头一次看见父亲的哭。他哭了三声,突然收住,用手帕擦擦脸和眼,从地上背起褡裢,又恢复了素有的冷静,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