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烟壶的烟筒,噗的一声吹出烟灰,又捻着黄亮绵软的烟丝儿装入烟筒,又嘬起嘴唇噗的一声吹着了火纸,鼻孔里喷出两股浓烟,不容置疑地说:“再卖一匹骡驹。”
第二天上午,秉德老汉就牵着骡驹上白鹿镇去了。回来时天已擦黑,扔下那条半截铁链半截皮绳的缰绳,告诉儿子说:“媳妇说成了,东原上李家村木匠卫家的三姑娘。”这个女子是一个穷家女子,门不当户不对已经无从顾及。木匠卫老三养下五个女子,正愁养活不过,只要给高金聘礼,不大注重男人命软命硬的事。这时候,远远近近的村子热烈地流传着远不止命硬的关于嘉轩的生理秘闻,说他长着一个狗的家伙,长到可以缠腰一匝,而且尖头上长着一个带毒的倒钩,女人们的肝肺肠肚全被捣碎而且注进毒汁。那些殷实人家谁也不去考虑白鹿村白秉德淳厚的祖德和殷实的家业了,谁也不愿眼睁睁把女儿送到那个长着狗的怪物家里去送死,只有像木匠卫老三这种恨不得把女子踢出门去的人才吃这号明亏。当婚事按照祖传的严格程序和礼仪加紧筹办的重要关头,秉德老汉自己却突然暴死了。
那是麦子扬花油菜干荚时节,刚交农历四月,节令正到小满,脱下棉衣棉裤换上单衣单裤的庄稼人仍然不堪燥热。午饭后,秉德老汉叮嘱过长工鹿三喂好牲口后晌该种棉花了,就躺下来歇息会儿。每天午饭后他都要歇息那么一会儿,有时短到只眨一眨眼眯盹儿一下,然后跳下炕用蘸了冷水的湿毛巾擦擦眼睑,这时候就一身轻松一身爽快,仿佛把前半天的劳累全都抖落掉了,然后坐下喝茶,吸水烟,浑身的筋骨就兴奋起来抖擞起来,像一匝一匝拧紧了发条的座钟,等得鹿三喂饱了牲口,他和他扛犁牵马走出村巷走向田野的时候,精神抖擞得像出征的将军。整个后晌,他都是精力充沛意志集中于手中的农活,往往逼得比他年轻的长工鹿三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也不敢有片刻的怠慢。他从来不骂长工更不必说动手动脚打了,说定了的身价工钱也是绝不少付一升一文。他和长工在同一个铜盆里洗脸坐一张桌子用餐。他用过的长工都给他出尽了力气而且成了交谊甚笃的朋友,满原都传诵着白鹿村白秉德的佳话好名。秉德老汉刚躺下就滋滋润润地迷糊了。他梦见自己坐着牛车提着镰刀去割麦子,头顶呼的一个闪亮,满天流火纷纷下坠,有一团正好落到他的胸膛上烧得皮肉吱吱吱响,就从牛车上翻跌到满是黄土草屑的车辙里。惊醒后他已经跌落在炕下的砖地上,他摸摸胸脯完好无损并无流火灼烧的痕迹,而心窝里头着实火烧火燎,像有火焰呼呼喷出,灼伤了喉咙口腔和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