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定是疯了!”
在转身冲向“巨人”的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陡然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没错,我已经疯了。
太久了,已经一个人孤军奋战太久了,不记得上一次被给予温暖的怀抱是在什么时候了。可是,就在自己逐渐绝望的时候,有一只纤细的手探入冰冷的湖面,伸了过来。
她告诉自己,不要睡,要相信希望。
卓烜觉得自己永远也忘不了那只推醒自己的手的主人。
而现在,她真的出现了,她就是“吴羽”。
即便是这个人抱着要杀死自己的决心,卓烜也从未曾还以杀意。
说什么不想亏欠任何人,不过是给自己找一个勇敢的借口罢了,真正的目的,是他想要吴羽活下去。
活下去,就像当初她所做的那样。
诡物“雕塑173”发动!
念头落下的一刻,卓烜的身体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避开了“巨人”甩来的干枯手臂,然后瞬间出现在了“巨人”的身后。他没有任何犹疑,挥拳砸下,可当手掌接触那黑绿色的滑.腻皮肤的一刻,“巨人”却陡然转过头来,张大嘴巴,发出刺耳的啼哭之声。
这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卓烜的诡物随之陷入了冷却期。
绝境,又一次陷入了绝境。
还有什么可以拖延更久的办法?
诡物“剧本”?
卓烜的思绪被削瘦的手臂给打断,他只感觉到身体仿佛撞在了一列正在飞速行驶的火车身上,剧痛尚未扩散开来,便又撞.击在冰冷坚硬的墙壁之上,意识几乎变成了一片空白。
“巨人”发现猎物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眼中的光芒更盛,它啼哭着,如同人猿般修长垂地的手臂微微抬起,捏起卓烜的一条腿,然后张开巨口,仿佛就要将他吞噬下去。
兽,以人为食。
它的嘴巴不断的扩大着、扩大着,竟能张开普通人极限的四倍以上。
“砰!”
就在卓烜的身体几乎已经没入兽的嘴巴内的一刻,一声振聋发聩的爆响声陡然炸开。
吴羽的手中.出现了一把小巧的手枪,而枪口正冒出丝丝白烟,刚刚的那一枪,显然是她放出的。
她瞪大了眼睛,眼看着子弹头没入了“巨人”的黑绿色皮肤里,直到消失不见,也未曾有一滴血液流出。
这,就是“兽”吗?
一个念头萌生在她的脑海里,打破了吴羽的最后一丝侥幸。
而此时此刻,卓烜已经陷入了昏迷,他脆弱的身体几乎承受不住兽的一击,使得内脏甚至出现了破损。然而,这一切他却并不知道。
吴羽亦不知道,她直勾勾地看着眼前的“兽”,然后伸出了一根手指。
锋利的指甲猛地刺出,但是这一次攻击却并非是面对“兽”发出的,她所刺的方向……竟是自己的眼睛!
眼皮本能般的合上,但她的手指未停,居然将眼球连同眼皮一同贯穿。
钻心的疼痛几乎要令吴羽的意识昏厥,她的手指颤抖起来,然后嘴中飞快地念出了一行意义不明的咒语。
尽管这件“诡物”她已经使用过数次,但是却始终没有习惯这样强烈且刺激的疼痛。
粘.稠的殷红鲜血从她的眼眶渗出,仿佛一行血泪。她猛地张开右眼,破损的眼球下,黑洞洞一片的眼眶无比骇人。
吴羽的声音凄厉,这是她最后的赌博,赌注便是自己的性命。
赌这件诡物使用过之后,面前的兽会化为灰烬!
将诡物替换成眼球,每一次使用,都将使自己陷入长时间的失明。
黑色的火焰仿佛从九幽之地流窜而来,在“巨人”的脚下围成了一个圆圈,然后如同篝火燃起的瞬间,火柱升腾,将兽的身体瞬间吞噬在内!
或许是感受到剧烈的痛楚,“巨人”张开巨口,发出的啼哭声愈发尖利,几乎震碎吴羽的耳膜。
仅存的意识驱使着她行动着,她艰难地拉住卓烜的腿,然后猛地用力,将其彻底拉出了黑色火焰燃烧的范围。
两米高的人形兽疯狂的咆哮着,身体如同被封锁在房内的飞鸟般四处撞击着;楼梯间内,震动不断,使得吴羽以为它险些破开。
直到黑色火焰燃尽,兽的身体依然完整。吴羽的面色苍白,嘴唇颤抖着,她知道,一切都结束了。在这里,两个人都将迎来自己的终局。
可令她感到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在自己看不见的同时,兽仿佛也同样失去了视觉的能力,竟然又安静了下来。
念头如电光般在脑海里闪过,吴羽猛地想起了在南郊精神病院的任务。
视觉。
或许,唯一的生路就是隔断神选者的视觉。
使用了那件诡物以后,吴羽陷入失明;而卓烜早就昏迷不省人事。两个人不同程度的隔断了视线,使得他们竟然阴差阳错的逃过了这一劫。
吴羽喘息着,被血液污染的手指点在了黑色手表的尖刺按钮之上,红光闪过,“兽”彻底消失不见。
做完这一切,整片空间再次恢复了寂静。吴羽面色潮红,粗重的呼吸不断。她默默地看着身边不省人事的卓烜,心底里的杀意渐渐消散,唯有一股复杂至极的感觉弥散心头,五味杂陈。
“他们怎么可以这么像啊……”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在与人说话的时候,吴羽会习惯性地先注视他人的眸子,仿佛是想要从他们的眼中寻找到某种与那个男孩子的共同点。
那一道坚毅、乐观、开朗的目光,却始终带着无法散开的淡淡伤感。
“的确应该伤感,”吴羽缓缓收敛了情绪,“下一次见面,也许还是敌人。”
一旦戴上黑色手表,一旦成为“神选者”,就等于踏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而这世间所有的神选者,都没有资格挑选自己走的路,殊途同归,灰飞烟灭。
既然如此,又何必浪费感情呢?
这个世界上,拥有太多情绪的人总会比别人死的更快。
吴羽不再看卓烜,而是默默地思索起来。
这个看似无法走出的楼梯间,出路究竟在哪里呢?
回想起这一路的遭遇,她的眼前一亮,露出了饱含深意的笑意。
……
“呃啊……”
痛苦地呻吟着,卓烜从脏兮兮地地面上坐了起来,他抱住头颅许久,待到疼痛感稍有消散,才重新睁开眼打量周围的一切。
仍是那个楼梯间。
本来漆黑一片的空间被手机手电筒照亮,地上还残留着一些血迹;周遭的墙壁坑坑洼洼,这里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极为恐怖的搏斗。
记起来了。
卓烜的记忆仍然停留在自己冲向“兽”的那一瞬间,之后的事情模模糊糊,竟然只记得一个大概。
好像是,吴羽将兽收容掉了?
卓烜忽的感到手腕上一阵刺痛,待到他查看手表的时候,却傻了眼。
“编号0239,任务成功。统计收获——”
“无。”
几个字冰冷的在彰显着一个事实,那就是吴羽的确将“巨人”收容掉了。
没错,卓烜也在发现“兽”的那一瞬间接到了来自黑色手表的任务,他并不知晓吴羽是否也同样接到了任务,因为时间紧急,他也没有来得及确认这一切。
结局已经注定,但是自己却还好好的活着,这是不是说明,是吴羽救了自己?
没有想到这个三八还有点良心,不过,这下真的谁也不欠谁了。
不知为何,想到这里,卓烜的心里竟然有一点小小的失落。
“不对!”
卓烜猛地意识到了一个摆在眼前的窘境。
吴羽离开了这里,却没有把自己带走!这个楼梯间到底要怎么走出去啊!
一股惊惧无声地包围了卓烜,如潮水般的淹没了他。他拿起手机,这简单的动作仿佛撕裂了他不存在的伤口一般,疼的他龇牙咧嘴。
“应该是受内伤了,妈的。”卓烜咬着牙,却陡然发现手机亮起的屏幕上不知道何时竟多了一行字。
屏幕停留在了便签页上,几个手打的汉字似乎还残存着某种尚未散去的温度。
“用心感受,就能离开这里。万鸿于。”
“不是吴羽……是万鸿于,”卓烜像是魔怔般反反复复地念着这个有些陌生的名字,随后不由粲然一笑,“跟周学秋那个家伙一样,怎么都会用假名字骗人。”
万鸿于离开之前,给予了自己逃离这里最重要的提示。
这一点,便又让卓烜觉得自己亏欠着对方了。
不管是否是女人的小心机,卓烜的心情明显好了很多。
“用心感受,用心感受!”
仔细地回想起自己在躲避万鸿于追杀时的经历,卓烜陷入了沉思。
为什么说是“用心感受”呢?要感受哪里?是周围的环境还是……自己的身体?
永远无法走出的楼梯间,就像是一个民间故事“鬼打墙”的怪谈一样,如果自己真的是被“兽”蒙蔽了双眼,那就不要依靠双眼好了!
卓烜拿着手机,缓缓地站了起来,他闭上双眼,顿时周遭陷入了一片漆黑。
无论如何,上楼比下楼消耗的体力都更多。一个人可以轻轻松松地连续走下数个楼层,可是却很难一口气爬数层楼。从物理学重力做正负功的角度可以完美解释,可惜卓烜早就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即便如此,随着卓烜的脚步不断地迈出,他也清楚地感受到了其中的规律奥秘。
原来,自己竟不断地被感官欺骗,徘徊在这短短几层楼梯之间。
……
重新返回到地面之上,卓烜只感到仿佛重心不稳般走路跌跌撞撞,不见万鸿于的影子,想必她也不愿意再与自己见面,这样反而省的尴尬。
的确尴尬。卓烜虽然不知道她究竟是在一个什么立场,但是两人之间曾经冲突过是无法回避的事情。周学秋曾经对自己说过“小心那个女人”,然而世事难料,最终自己还是屁颠屁颠地送上门去了,好在保住一条小命。
这一次,卓烜几乎以为自己必死。
回到宿舍,王万康已经鼾声如雷。卓烜没有吵醒他,随意收拾了一番。生死之间不断徘徊已经让他十分疲倦。待到天亮以后,他又去了一趟医院拿了一些药,简单的包扎了一下。尽管医生建议他住院观察,却依然被他婉拒。
不仅仅是因为囊中羞涩,更是因为卓烜认为自己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
庭林大学活动中心,学生会长办公室。
周学秋面无表情地将门锁上,然后将钥匙放在了衣兜里。待到他做完这一切,忽的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偏头看去,便看见了脖子上缠着绷带与夹板的卓烜,神色匆匆,脸色焦急。
“你这是?”周学秋有些想笑。
卓烜的脚步一顿,犹豫要不要将事情的经过全盘托出。周学秋对他而言应该算是伙伴,然而,两人的观念大相径庭,偶尔还会产生误会与摩擦……尽管相处在同一个大学中,拥有着相同的“神选者”身份,卓烜却始终觉得,他和自己一样,有着极为隐秘的秘密。
就如同自己的黑色手表是继承自父亲、拥有着削减技能的冷却时间的可怕能力的秘密一样,在知道神选者们互相杀戮之后,卓烜不敢轻易地吐露。哪怕这个人是周学秋。
那么周学秋呢?是不是也有着类似的秘密?
可是,谁没有自己的秘密呢?
他看着周学秋,突然十分希望对方成为自己真诚的朋友。这样略一犹豫,卓烜反而变得释然了,当即便把自己昨晚的经历交代了出来。
周学秋听罢,也不多作评价,而是掏出钥匙打开了办公室的门,示意卓烜进去。
待到两人进门以后,周学秋又将门锁上,这才以略显嘲讽的口气说道:“我是该说你单纯好,还是说你蠢好?”
蠢?
卓烜的脸色显得有些不自然,他并不觉得自己愚蠢。
探寻父母踪迹这件事情和他的生命同等重要,父母双亲可以说是这个世界上与他有着血缘关系、最为亲近的人,因为他们无微不至的关怀,卓烜得以在没什么朋友伙伴的童年毫无遗憾。
孤独吗?
孤单吗?
在这条注定孤军奋战的道路之上,有一只手在绝境之中给予自己希望,又何尝不是一种温暖?又如何不弥足珍贵呢?
可是,这些细腻的情感,直戳一个人内心柔软处的细腻情感,又怎么可以奢望其他人明白?
周学秋看着卓烜的脸色一点点变得黯然,突然感觉到自己的嘲讽有些过分,可是他却并没有打算道歉:“我已经警告过你了。而且,你根本不知道,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他们会把你——”
“喂,我说,学秋,”卓烜的语气那么的诚恳,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显得极为认真,“你有过真正的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