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觉自己做了一场很长的梦,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让他几乎分不出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他梦见了大红灯笼高挂的府邸,他穿着一身鲜艳的喜服,在烛影昏暗下,掀开了新娘的红盖头。
盖头下,露出来的一张脸雪白明丽。
那是刚刚及笄的宋琰声。
她缓慢地抬头看过来,双眼温和而清澈,对上视线的那一瞬间,她对着他,露出一个羞怯腼腆的微笑。
宋琰声,原是叫过他夫君的。
“宋家孤女,无依无靠,最是好拿捏。”萧长瑛在梦中得意地笑起,“等除了宋梅衡和宋樾,宋家就垮了。离咱们的大事,便又成了一步。”
他未听到梦里的自己是如何回答的,只听到了萧长瑛低柔而阴恻的笑声。
他远赴战场的那一天,宋琰声梳着新妇的发髻,身量矮小脸色苍白,静静地站在远处送他。众人环绕高捧之下,她仰着头,极力而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那时候,她才刚刚嫁入府中。
之后的梦境是一片喧杀和黑暗,他记不清谁的脸,只记得战场上的风刀和擂鼓。
杏花再白的时候,他凯旋回府的那天,在一片言笑晏晏中,他看到了宋琰声。那个时候,她已有病色,也不再有笑容。
她爹爹病重,没撑过料峭的深冬,宋家的顶梁柱宋樾没了。
“新年当头的,看着她那张脸,可真够晦气的。咱家大少爷人中龙凤,怎地娶了这么个破落户!”
“无宠无后,呸!”
又一年的寒冬,宋琰声的三哥哥宋梅衡也去了。
他看到矮小苍白的宋琰声泪流满面,从此一蹶不振。
梦境混乱而昏暗,几多片段一闪而过。新婚夜鲜红的嫁衣,白衣单薄的矮小身影,他看到宋琰声还鲜活跃动的笑靥,还有那双明澈圆翘的眼睛。
……
宋琰声死的时候,满院都是落下的杏花。他听见了萧长瑛的笑声,妾室的笑声,那女人长着一双与宋琰声相似的漂亮眼睛。
所有人都在笑。
病榻上已断呼吸的人姿势奇异,身形古怪,分明是大着肚子——
“……折纸船,折纸船,折只纸船入水湾。”
“放上几粒红豆豆,飘到岸边卸下船。”
耳边响起了孩童的嬉笑声,唱着歌谣,一声声的,犹如银铃在耳,清脆热闹,却又逐渐远去了。
梦境戛然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