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街抢人啊!”云小公子嚷着就拨开人群追了去,一路跌跌撞撞行路不畅,结果那抢人的家伙却活似一条泥鳅精,哪哪都钻得过去。
“站住!”云濯心急难耐,与芊霙雪相隔总不过寥寥五步之距,却总排不开源源压进的人群——实在恼人的很。
“放手!”芊霙雪已经探出这家伙的气息了。
“不行!”
这家伙把自己粘成了个络腮胡子,眼角却连点细丝都没有,只能凑合着扮了个水灵灵的大汉。
“你跑什么?”
“你说我能跑什么啊?还不是被人追了呗!”厉凡琛惨烈的嚷着。
芊霙雪回望了一眼,逆着人群追过来的也就那云小少爷。
不过她倒是相信厉凡琛被追了。
只是——
“你被追,拖上我干嘛?”
“你有没有良心啊!好歹是一块长大的,做人不要这么冷漠吧!”厉凡琛一脸的胡子迎风飞落,时不时总糊上芊霙雪的脸,搞得她半天讲不出话来。
“追你的谁啊!”
“我哪知道谁啊!”
“不知道你跑什么!”
“他追我能不跑吗!”
厉少主自打离开魔灵涧以来,大概就没哪天的日子是消停的。
也真是生活不易。
芊霙雪细细留意着究竟是什么样的气息能把厉凡琛吓成这样。
“这边。”厉凡琛戛步就转,一头扎进一条僻静无人的小巷里,芊霙雪却被他拽得猝不及防,差点就撞墙上去了。
钻进巷里,厉少主可算是消停了,倚着墙就大口喘着气,边喘还边不忘数落芊霙雪,“我告诉你,我要是不拖着你跑,你也逃不了!”
碰上这家伙准没好事。
“你到这来……”做什么——三个字还没出口,就听巷外铿锵一声长剑出鞘,“淫贼!”云小少爷怒不可遏的举着剑就冲了进来,一把将芊霙雪拽去身后,剑招唰唰凌厉,把厉凡琛给吓得魂飞天外,下巴上还寥寥挂着的几根胡须都来不及扯便六神无主、路不找北的四处瞎躲。
“还躲!”云濯举着剑就冲过来,指着他的鼻子就要削。
“不,不是的……小雪你帮我解释一下啊!”
芊霙雪没办法,只能解释道:“别激动,我认识他。”
“认识?”云濯剑举到半空,惊得下巴都掉了。
厉凡琛趁着这个空当赶紧就窜到芊霙雪身后,连连道:“真的是熟人。”
云濯不可思议的指着她后头那个一身破麻衫,披头散发,还挂着一腮帮快被薅秃毛的零星胡须的家伙惊嚷道:“你怎么会认识这个年纪一大把毛还不齐的家伙?”
也就云小少爷这嫩的能掐出水的眼神才能看出这家伙“一把年纪”。
厉凡琛连忙一把拽掉了零落的胡须,笑了一脸谄媚,“其实我还挺年轻的。”
云濯一眼瞪过去,“谁管你!”
厉少主一眼也不敢跟他对视,缩头缩脑的躲在芊霙雪身后,又戳了她几下。
云濯真是一眼也看不下他这猥琐样了,愤着就举剑要砍。
虽然芊霙雪也挺想收拾这个没脑子的家伙的,但也不能真让他被削,于是又只能和言劝道:“放他一马吧,这家伙小时候被挑了几根脑筋,心智不全,别跟他一般见识。”
“我……”厉凡琛欲驳,方抬了脸就是两记眼刀迎面砸来,怂了,只好点点头纠弄着短衫下摆,认了。
芊霙雪好说歹说才终于哄着云濯把剑收回去了。
于是三人就相对无言、莫名其妙的看着巷口外人流不绝,思来想去也没乱明白在这里头瞧什么热闹。
“到底什么人追你?”
厉凡琛翻着白眼想了一阵,“八次刀客,三次上君,还有五次是被仙门追的,今天又被一群不知道是什么身份的人追杀。”
芊霙雪眉梢跳了一跳,“你真的,被追了这么多次?”
被追了这么多次居然还跑得出来,到底是撞了天运还是真疯了?
“还被仙门追,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云濯抱着手在一边冷言冷语,厉凡琛连忙反驳道:“那是他们看走眼了才把我当妖的!”
“……”然后厉少主又自己想了想,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那你是怎么逃过这么多次追杀的?”芊霙雪揣着七分疑窦如此询问,厉凡琛一觉自己被怀疑,当即火上心头,于是底气十足道:“因为我逃到一半他们就不见了。”
“哈?”芊霙雪眉梢一挑一压,拧了满脸的莫名其妙——莫非她一语成谶,这家伙脑子真坏了?
厉凡琛却一脸认真的解释道:“这一路上我总感觉有人偷偷跟着我,然后每次有人追我,逃到一半他们就不见了。”
“……”
原本他这身份被人追杀是很有说服力的,结果听他本人这么一解释,芊霙雪反倒要怀疑其中真实性了——
“……”厉少主自觉百口莫辩,已然俯墙哀叹去了——苍天不仁呐!
芊霙雪叹了叹——还是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那你到南巫国做什么?”
“因为……”
言方起头,却有一束流火划天坠落。
厉少主盯着那团将落的流火,解释的后辞成了——“我嘞个亲娘……”
芊霙雪闯出巷子,站在巷口,眼望着火光砸落的方向——祭月神坛。
人群骚乱起来,不是争涌着逃窜,却是惊骇不已的往神坛的方向追去。
环护神坛的深壕唯有一条铁链隔栏,人群如此潮动,通往神坛的路又只有一道吊桥。
芊霙雪一眼瞪回巷里,厉凡琛张了一嘴的惊呆,蓦然见芊霙雪冷幽幽的瞪着他,便更惊骇的指了自个儿的鼻子,嚎冤道:“这不能赖我头上吧?”
芊霙雪实在受不了他了,于是飞身蹿起,仿若一只披着赤羽的鸟,快行檐梁重又窜回了壕边。
那两人紧跟着就过来了,三人共望着远处神坛上犹在袅袅升起的黑烟,一团流火砸下遍燃了整座祭坛,而壕沟另一头却是城民愤然,有哭有跪有闯桥的,守桥的士兵只能一窝的堵在桥口才能勉强拦住人群的冲撞。
火光灼烈,良久也灭不下势头,却见人群仍在激涌。
临着壕沟有一座高楼,名曰“观月楼”,此楼立得孤高,乃是大月城里最出挑的一楼,借着个高的优势,尽可一览城中群檐,上可仰望挂天明月,下可俯视祭月神坛,于是就得了这么个务实又风雅的名。
“一年前先王暴毙,至今没有新王继任。”景乐敛袖轻笑,一双狐眼似阴似黠,傅钰贤则凭栏而立,淡淡瞧着远处火光,“君王与国师都承认的才是正统继承人。如今国内有一位名义上的太子和一位国师承认的五公子,双方势均力敌、不相上下,这王位到底该归谁还真不好说。”
景乐眼里黠色略敛,却幽幽覆上一层薄冰,闻罢,便勾着唇道:“这样的情况,只需将水火难容的两位都处理了就好,哪用得着这么麻烦。”
傅钰贤轻轻嗤笑,“这个方法倒是简单,不过该让谁来处理也不好说吧。”
“仙君若想看结局,小妖倒是不嫌麻烦。”
“这事跟我没关系,我也不方便插手王族争斗。”傅钰贤笑而回头,“倒是你,怎么有心情跟他们消遣?”
景乐笑着,“消遣而已。”
傅钰贤继续转眼瞧着下方乱局,“看来得在这守一天了。”
“国师大人在此,闲人避让!”人群之中忽而传出这么一声高呼,嘈杂的人群当即缄默了几分。
檐上三人循着高呼声来的方向瞧去,见是八匹马拉的华车缓缓驶来,车旁随行神侍,车后跟着长队,一车驶来便几乎要沾满整条街道。
“五公子驾到!”
马蹄快奔,即刻便见那位衣着华丽的五公子策马赶上国师的马车,两方仪队一并,街道登时就被塞了个水泄不通。
两位贵人一到,前一刻还愤乱不已的人群当即便止静了,堵桥口的官兵松了一口气,檐上几位也终于稍稍宽了心。
马车在桥前停住,国师大人便在万民注视中缓步踱上吊桥,五公子则仍高居马背之上,静望着坛上火光。
“厉凡琛,追你的人是不是那些?”
“你看见了?”厉凡琛忙在人群里四下打量。
芊霙雪目光挪了几个点,瞧得分别是三个衣着简便,逆着人群而行的人。
那三人唯一不同于人群的便是他们身上有着尤其妖异的邪息,似毒非毒,既邪也戾。
“嗯,我已经遇见他们几次了。”
“不是百鬼门的。”
“对哦,我正要跟你说,我来……”
“回来再说。”芊霙雪没有听他的理由,直接就跃下了屋檐。
“雪儿姑娘!”
“别去。”厉凡琛压住云濯的肩。
云濯侧肩摔开他的手,“你怎么好意思让雪儿姑娘去帮你收拾?”
“不是……”厉凡琛笑笑,“只是你的身份最好不要掺和这事。”
云濯不明此言何意,厉凡琛也无意解释。
国师大人不畏火光踱上神坛,袖起,手落,火光既灭。
壕沟此岸欢呼声起。
五公子终于下马,不惊不急的走过去。
火光灭后,国师立于坛中,掌间唤起灵光浅浅,袖间光影重错,烈火灼过的焦黑散影无踪,见他手落,灵光即刻流出,霎见坛上月石清光骤起,一瞬,竟能与明阳争辉。
“这凡间的国师,还真厉害啊……”云濯目不转睛地看着,即使相隔如此之远,那位国师大人的灵压仍能摄得他这个真仙之后也深感压迫。
没想到天生灵力孱弱的凡人也能有这般可怕实力。
五公子步上祭坛,身形便藏进了煞白的光晕里,似是走到了国师身边,但到底站在哪了却无法在壕沟外瞧清。
厉凡琛静静望着那团光,虽然刺眼,但到底仿的是月光,终究没有阳光灼目。
与日争辉的月光久久不散,他的目光亦迟迟不挪。
白光撒的匀称,却在不远处的观月楼檐顶之上留了一个小小的人形缺口。
谁会爬这么高?
厉凡琛往那瞧去,是有个影,坐在檐上,背对着他这面。
祭坛上的光突然弱了下去,他的目光下意识的闪了一下,再回到观月楼的檐上,却不见了那个影。
一股寒意蓦地蹿上他的脊背。
大白青天的,这是闹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