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氏似反应过来了什么,她代曹操吩咐道:“快,下令封锁各个城门!”
“罢了。”曹操面无表情挥挥手。
“夫君,这?”卞氏不知他是否在赌气。
“孤说——罢了!”曹操的情绪在这一刻尽数爆出,他仰天大笑着,“哈哈哈!”
“还是让她逃了,还是让她逃了!是孤无能,是孤愚蠢,是孤的错!孤留不住她,留不住她的人,更留不住她的心!”曹操捶足顿胸,声嘶力竭地泄道,“从开宴到现在,这么长的时间,够她逃出去了!现在下令还有何用?”
而且难不成要全邺城的人都晓得,他曹操的夫人出逃了。
这不是笑话吗。
难道他要成为全天下人的笑柄?
他只觉心里边痛得紧,他不要面子了,也放下架子,更舍弃君王骄傲。现在他只想将心中的痛苦倾泻而出,其他什么都不管。亦或是他企图通过这种方式,来麻痹自己,来令自己神志不清。
他不愿,不愿接受她已逃跑的现实。
“启禀魏王,南门守城将士求见。”下人唯唯诺诺地小声禀报道。
“宣!”曹操威严一挥袖。
他似恢复了些镇静,此刻城门将士来求见,定是与她有关,他们有她的消息。
曹操整理了下情绪,向外走去相迎将士。
“参拜魏王。”将士正要跪地。
“不必多礼。”曹操拦下他,急切问道,“城门出事了?”
将士面有难色,支吾道:“是。”
“全部据实说来,孤不会降罪于你。”曹操心焦如焚。
“是。”将士安心,如数道来,“城门附近出现刺客,欲要逃出城外。”
是她,一定是她。
此声在曹操的脑海中不断放大,“那你们抓到她了没有?”
“刺客武功高强,末将等一时难以擒获住她。”将士惭愧低下头。
“那封锁城门了没有?!”
“刺客制服了看守城门的弟兄,将城楼占据。末将等未能封锁城门,还请魏王恕罪。”将士惶恐跪地。
曹操心下一凉,“她逃出去了吗?”
“还是你们将她纠缠住。”曹操眼中亮起光芒,“若是这样,孤可派人增援你们。”
将士颔回复道:“回魏王的话,刺客将丕公子的夫人挟持住。末将等顾念夫人安危,受制于歹人,不敢轻举妄动。特来向魏王请示,魏王意下如何。”
“混账!”曹操气愤得直跺脚。不晓得是听闻她拿郭照作为要挟,还是因为听到众将受制于她而不甘恼怒。
他平生最痛恨的事,便是被人威胁。
“魏王息怒!”众人皆俯下跪。
“不敢轻举妄动?”曹操喃喃反问,“那便是敞开了城门,放她走啦?!那你们现在再来请示孤还有何用?!”
“一帮废物,饭桶!”忿意难抑,曹操将桌椅碗盆踢倒踹翻。凡是能泄他愤的东西,都逃不过被残害。
“都给孤滚出去!”
他本以为等来的会是好消息,这也说不定。毕竟她只有孤身一人,难与他的军队将领抗衡。更何况她的神器,还保管在他手上。
可是照今夜之势来看,她的聪明才智胜过了他。曹操这才后知后觉,他陷入了个大局。
她所布下的迷幻局。
以她的功夫,既能制服守城将士,凭什么能被夫人卞氏攻击推倒呢。心细胆大又如她,夫人卞氏若有欲加害她之心,她不可能无所察觉。
受伤是故意,与他冷战吵架是故意,都是故意。这一切都是在为团圆佳节夜出逃做准备。
曹操只恨自己现太晚,亦或是从一开始便不该纵容着她。
不,她凭借着的又仅仅是计谋吗。
如此种种,若无襄助者,以她一人之力也不可能做到。
究竟有多少人在暗中助她,环氏是一个。
还有谁,还有谁。
曹操心中默想着,踏出了暖阁。他不想待在里边,里边没有她的身影,没有她的笑容,更没有她的温度。
只有欺骗与背叛,这些皆使他感到心寒。
他让别人滚出去,结果到最后他自己灰溜溜地出了阁。
他抬头望着夜空,大雪如鹅毛般落下,覆盖在大地上。那大地恍若他的心,本该晏晏欢聚时,他却弄丢了她。
多孤独,多寂寞。他又变成一个人了。
身边再无懂他之人。
适逢这时,余光瞥见一抹身影。那人也望见了他,朝他跪拜行礼道:“参见魏王。”
曹操不说话,拖着步伐走向那人。随着二人越来越靠近,曹操的眼神也变得越来越尖锐冷厉。
‘啪——’出清脆的一声响。
雪地空旷寂寥,里屋的人都不敢作声。如此静谧的环境下,将响声衬托得猛烈。
崔清水的脸颊上顿生一阵火辣的痛感,她只将头压得更低了些。
曹操的咽喉蠕动了几下,涩涩道:“有环氏,也有你。”
崔清水的瞳孔睁大了些许,其实早已料到会如此。曹操总有一天会怀疑到她头上,可是没想到曹操这么快就觉了。
“是你故意将护卫支开,好助她逃跑。”曹操不是在问她,而是在陈述一件事,“护卫行到半路,察觉古怪,便来宴席上禀报给孤。否则——”
曹操顿了顿,突然大吼出声:“孤到现在还被你们蒙在鼓里!”
曹操双手叉腰,大喘着几口气,他极力克制住胸腔内的暴躁与愤怒,冷冷问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崔清水不答话。
“孤在问你。”曹操提升声调,“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向着她的!”
暗阁出来的人就是这样,话总不多。
曹操没想到有一日他会栽在这上面,她可是他费尽心血一手栽培起的,为何竟连她都反叛自己。
天理难容!
“为什么?!你们为什么都要背叛孤?!孤就像个傻子,被你们耍得团团转!还有多少人,还有多少人是暗中向着她的?!”曹操脸色涨红,激动问道。
像是在自问,又像是在质问老天。
为何要对他这么不公平。
“孤向着她可以!但是你们不行!是孤待你们不够好吗?!你们为什么要放走她?!你们知不知道,她对我而言有多重要?!你们放走她,不便是在伤害孤吗?!”他的眼眶里泛出几滴星泪。
他不知是该生气,还是放肆大哭。
他想捍卫住最后的君王威严,却又忍受不了痛苦的折磨,想将最真实的情感暴露出。
他扶着阁门,将面颊埋在胸膛之中。脚下轻飘,一副随时要踉跄摔倒的模样。
不知道的人定以为他是喝醉了酒,他也宁愿自己是大醉一场。等酒醒了,也许,也许这只是一场噩梦呢。
“夫君......”卞氏哭嗓着唤道。
世上唯有她是真心爱着曹操的,她见他这般痛苦不堪,心也揪在一块。
“呃。”曹操传出痛苦的吟声。他觉得头痛欲裂,是头风病要作了吗。
卞氏也是最了解他的,忙不迭上前将他扶住,再替他按揉起太阳穴。
不待曹操舒解片刻,又有城门将士前来禀报:“启禀魏王,郭夫人被刺客刺伤,现......流血不止。”
“啊?照儿?”卞氏慌张叫出声。
一边是夫君痼疾作,一边又是儿媳身负重伤。要她如何不慌,如何不心力交瘁。
夏氏这个倒霉星,为什么连累她身边最亲密的人接连受伤害,卞氏在心中暗暗咒骂道。同时,她又感到一丝庆幸,希望夏氏永远别在出现。
永远!
曹操听见了下人的禀报,他推开卞氏,隐忍身心双重创伤,强自恢复平静。
“孤知道了。”随后,曹操将阁内的太医遣派去为郭照施救。
太医领命后,一刻都不作多留。总算也不是无用武之地。
“魏王,是否在城内展开搜捕行动。”
曹操停顿了良久,才缓缓启着薄唇,道:“不必了。”
他留不住她,又何必再白费功夫。
即便能将她抓回......真的,能吗?曹操之所以停顿,也是在思考这个问题。
趁她还未逃远,兴许真能将她带回。
可,邺城之大,家户之多,她又向来聪灵。若要进行搜捕,势必会闹得人尽皆知。
他的自尊不答应,而她的身份也不允许如此。
他内心挣扎了好一会儿,最终他下了决定:
子衿,我放弃了。
这便当作是我最后一次保护你罢。
向夏天一路疾跑,不晓得跑了多久,她的脚步渐渐停下,她实在是跑不动了。被曹操关着的大半年内,她一直是养尊处优,体力自是下降不少。
也没再听到追兵的脚步声,向夏天有些懈怠起。
她正准备叉腰歇息个片刻,喘几口气再继续跑路。她的后背已经被汗珠濡湿,一阵寒风吹过,热汗都变成了冷汗。
她不自觉打个激灵,人也变得清醒不少。一直这样跑下去不是办法,得想个办法才是。
现时,曹操必定已经知晓她出逃。依曹操的个性,定会对她穷追不舍。
靠脚力是万不可取,好在她身上备了些盘缠。今夜先找个地方藏身,明日一大早便去买匹马。
既然已经逃出来,就绝不能再回到那个牢笼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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