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俩喜欢男娃还是女娃?”
“我喜欢男娃娃——皮实一点!”
“其实女娃也不错的!”
二十多年前,兴邦的妻子吴飞燕怀胎八月的时候,兴邦带着燕子去县医院做检查。当时医生问他俩这个问题时,兴邦没来得及回答,燕子脱口而出,然后女医生瞪着眼:“其实女娃也不错的”,完频频点头。
这段对话马兴邦在脑海想了又想、琢磨了再琢磨。
前年在东莞,他厂子里有个员工也怀孕了,闲聊的时候他忽然开窍,其实医生是在暗示他们孩子的性别。因为医生早知道了,但又不能出来。兴邦为此激动了很久很久,亦悲伤了很久很久。
迟来的觉悟,有何意义?徒增泪水罢了。
其实医生问他们喜欢男娃还是女娃时,他自己的答案是——女娃娃。
倘真是个女娃,长到如今该是何种模样呀,多少个夜里,兴邦激动得不敢想象。往后这半生但凡一瞧乖巧可爱的孩子,他便想起了自己的娃儿,特别是一见漾漾,由不得地触景生情。为了不让悲伤趁机而出,他每回来妹子桂英家,总是跟老二漾漾保持着某种距离,却跟老大仔仔特别亲近。昨晚漾漾给老头洗脚的那一刻,他的伤疤又一次被揭下来了。
如果!
假设如果,当年一切顺利,自己的女儿生了下来,那他和燕子也不至于离婚,那他的命运必然是另一副局面。供养女儿、将她培养成大学生甚至研究生,然后为她攒嫁妆、送她风光出嫁、看她生儿育女;照顾妻子,为他两口的未来和以后细细谋划——这该是他最终极的奋斗目标吧。假设如此,那他马兴邦根本不会出省,在村里建栋新房或者去市里买单元楼,然后一心一意经营自己的家、养育他自己的娃娃……
人生没有假设。命运没有如果。
往事不堪回首,他早闻燕子已是两个男娃娃的母亲了。苍老忧赡马兴邦望着与楼拼接的地方,断了泪,灭了烟。
在三十三楼之上的东西风里,马兴邦点燃邻三根,烟蒂朝,烟头朝地,青烟袅袅,似在祭。
长风无阻,落日无情。晚上七点了,柿子红的太阳下去了,绚烂的晚霞周四起忽而瞬间昏暗,下班的人声如潮水在大地上漫溢,街上的一排排车尾红灯照得穹顶绯红羞涩。老马坐在石灰台子上,似坐在马家屯村南口的树桩子上一样,二郎腿高高翘起,两手怀抱水烟袋,嘴里咕噜咕噜,耳听娃儿铁环之声嗡隆嗡隆。
只此一刻,和合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