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自己小时候的遭遇说起,将自己的童年阴影和盘托出,又一直说到刚才发生的事情。
在这个过程中,他能清晰的感受到,身体里有一股柔和但又坚韧的力量,不断的抓住他的伤口,缝衣针一样修修补补……
真是神异的力量,江言暗想,当他和林梦蝶说完那一切之后,他甚至能抬起手来,向林梦蝶摊摊手,告诉她:“实在没办法,让你受委屈了。”
“这么曲折,”林梦蝶先是白了他一眼,看似对这故事不大相信,不过从她那渐渐缓和的语气里,谁都能听出来,她相信了,“哼,暂且饶你一次,要是让我发现你骗我……”
“绝对没有!”江言笑道,这样保证。
这时候,他甚至已经能把手高举过头顶,那些碎肉沾在一起,新生的力量如火焰般在其中升腾着……
“我闻……现扎……去纳利?”小绿游过来,含混不清的说,江言用了好久才明白过来,他问的是我们现在去哪。
我们现在去哪?这他妈是个问题!江言不禁皱眉沉思。
事实上,凭心而言,他现在哪里也不想去,从昨晚到现在,他饿了太久,也困了太久,身躯或许还没有疲惫的反应,心理上却早已是强弩之末。
他想躺下,好好的睡一觉,或者大吃一顿,食材就近选取,嗯,龙虾大餐一定美味,谁吃过两米长的龙虾?
他想这么做,可是,能这么做嘛?
黑玉雪莲被他吃了,该死的,我为什么要嘴贱吃它?可是我若不吃,现在我已死了!看来还是吃了比较好。
然而,黑玉雪莲被吃了,这意味着他们手中仅有两株灵草,一株是赤练蛇王留下的,另一只是大龙虾留下的。
但他需要三株,三株,而不是两株,但他现在只有两株!
到哪去找剩下那一株?灵草干系重大,是他目前能找到的提升实力的最好法子,他必须找到三株灵草。
然而,这河里哪里还有大妖怪?江言想起那只鳄鱼,对方自称“古龙王”,乃是大河流域的王者,肥鲢鱼的老大。
他当然会有灵草……江言怔怔出神,可我敢去拿么?
那鳄鱼的强大不言而喻,他见到的虽然只是一句化身投影,但身上溢散出的庞大气息,已然直追恐怖老头。
这样的一头大鳄鱼,任何人想要抢他的伴生灵草,都得掂量着来,江言掂量出的结果是:
他大概不是那鳄鱼的对手。
事实上,在漫长的赌斗中,他通过龙虾们的种种闲谈,还有自己问出的一些情况,他已在心中描慕出整个秘境中的强者分布图:
天空中的妖怪以“鹰王”为尊,那家伙号称“半羽裂金石”,实力在治水境九重巅峰的样子,手下统领着黑乌鸦、灰喜鹊、大白鸽子、青腿鹭鸶等妖怪。
陆地上的妖怪以“古王”为尊,听到这名字时,古荒神源沉默了半天,然后告诉江言,分身丢了他的脸,竟然跑到这样一个小小秘境里称王称霸。
“去他妈的,要是被我那几个短命的兄弟知道,他们一定要笑死了!”古荒神源这样说。
“古王”统领着陆地上的凶手,麾下有狗熊、老虎、野猪、豹子等凶兽,那些家伙的威势,江言昨晚已经体会过了。
剩下就是在水中,自称“古龙王”的大鳄鱼统治着大河,麾下有肥鲢鱼、大龙虾、赤练蛇王坐镇,如今全部死翘翘,成了个光杆司令……不对。
“大龙虾死了没有?”江言忽然这样问道,他还没来得及细问大龙虾的状况,一股不安在他心头萦绕。
“死了,”林梦蝶告诉他,“你那一拳下去,不要说是大龙虾,就是大龙,都被你轰的尸骨无存了。”
她想起大龙虾的惨状,望向江言的目光中,不禁多了一分怪异之色。
那龙虾被整个劈成两半,从虾头以下,所有的甲壳,全部被掀飞,像是最娴熟的剥虾人的杰作。
甲壳被掀飞之后,露出白花花的虾肉、浓郁的虾黄,水流一荡,虾肉尽数碎开,虾黄里的油脂在水中漂成彩色,林梦蝶甚至连刀都懒得补,她不相信那龙虾能活下去。
“也就是说,”江言皱了皱眉,“他还可能没死。”
他感到心头一阵不安,不知为何,他觉得大龙虾没这么容易死,或者说,他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死定了,”林梦蝶摇了摇头,这样说道,“不信我们待会再去看看。”
“这样最好。”江言点了点头。
了结大龙虾的事情,他接着刚才的描慕,如今古龙王手下三员大将,两位地府报道,剩下一位大概率也是一样,那鳄鱼成了光杆司令。
可是,即便如此,又能如何?那鳄鱼是治水境巅峰的实力,据说他一个人就能打败手下三位大将联手……该死,而我想抢他的伴生灵草。
总而言之,他不认为找古龙王的麻烦是个好的选择。
可是,哪里还有第三株灵草?
江言感到一阵头大,这时候,他恨不得把肚子里的黑玉雪莲吐出来,凑成三株灵草。
“以我现在的实力,”他忽然抬头,眉头挑动着,问古荒神源,“能否到岸上行走了?”
“呼……”古荒神源此前被勒令闭嘴,骤然解封,他长长的出了口气,像是之前嘴上被粘了透明胶似的。
“小子,”古荒神源说,“你只是力气变大了,不代表你变强了。”
“什么意思?”江言愕然。
“变强是多方面的,”难得的一次,林梦蝶竟然加入了对话,“包括反应速度,肉身强度,力量只是一个方面,如果没有别的方面做保障,好像三岁小孩挥舞大锤子,很容易伤着自己。”
“就是这样。”古荒神源附和。
江言皱了皱眉。
“反应速度,”他说,“我有武道天眼,这倒不成问题……”
“关键是,”古荒神源指出,“如今你重伤未愈,即便黑玉雪莲疗效神异,依旧不可能让你变得完好如初,至少短时间内不行。再加上你力量变强了,此消彼长之下,你可能,嗯,砰,再次炸开。”
“所以你需要修养,”林梦蝶告诉他,“然后再做打算。”
江言点了点头,眉头却皱的更深,修养,他想,我要的不是这个,该死的,我要尽快离开,姜杏若还等着我去救她了。
他感到一阵烦躁,随着时间的分秒推移,小女孩越来越让他牵挂,她怎么样了?有没有饿肚子?有没有遭受生命威胁?操!
然而,即便心急如焚,他依旧不得不承认,林梦蝶的话很有道理,他需要修养,他的身体如今很脆弱,不能支撑他对抗强敌。
“修养,”他缓缓的扫视四下,发现周围漆黑一片,龙虾洞里就是这样,黑暗,没有一丝光亮,“好吧!”
于是他躺下去,准备睡上一觉,林梦蝶却要教他调息,她说:
“睡觉是低效率的恢复,要调息,要有意识的恢复。”
江言试图跟着她调息,却在第一关遭遇阻碍。
“调息需要静心,”林梦蝶说,“不要有什么杂乱念头,他们会干扰你,你要斩断他们。”
杂乱念头?是的,当江言闭上双眼,眼前便浮现小女孩的面容,她坐在轮椅上,靠在一个角落里,睁大那可爱、无辜的一双大眼睛,喊他的名字……
这让他如何静心?难道要他在心里说,走开,我不想看到你,走开,不要打扰我调息!
难道要这要说?斩断,这怎么斩断?他感到一阵好笑、烦躁,斩断是不可能,除非把我脑袋斩断。
他非但无法静心,反而想到了更多……
轮椅,他想,感到一阵不对。
哪里不对?轮椅,啊!她的轮椅还在孤儿院……
那么,江言忽然感到一阵眩晕,如今她连轮椅也没有了?她正仰躺着,或者趴在地上?假如她想移动,就必须用手撑地……该死,我之前怎么没想到?
泪水夺眶而出,一瞬间,他只觉心如刀绞,剧痛让他半边身子麻痹,他豁然起身,望着林梦蝶和小绿惊讶的目光,告诉她们:
“不行,我一分钟都不能停下脚步,不能修养,不能……”
小鳄鱼
他往下坠落,身下是怒吼的化龙关,火焰如奔狼狂啸,张大了嗜血的大嘴,露出那森森白牙。
远处的瘴气骤然一动,无声无息间,绿色毒气涌来……
“砰!”
硬甲撞上礁石,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小鳄鱼只觉头晕目眩,撞击的剧痛让他忍不住惨叫,但同时也让他心花怒放。
我被抛到另一边的礁石上了?一瞬间,这是他脑海中唯一的想法。
下一刻,他不顾眩晕,在空中勉强调整身形,然后猛的伸出爪子……
“锵!”
利爪扣住磐石上的坑洞,或许是礁石中饱含金属的缘故,竟有火花飞溅四散。
“啊!”
小鳄鱼大声怒吼,在这一刻,他用尽浑身力气,前爪上的肌肉绷紧到极致,努力做出引体向上的动作。
“咔!”
一声脆响,左爪应声而断,十指连心,一瞬间,钻心的剧痛直冲脑海,小鳄鱼惨叫一声,右爪却丝毫也不松放……
终于,当一切都结束,他已凭着右爪挂在礁石上,化龙关的怒火在他脚下沸腾。
“操……”小鳄鱼看似低声咒骂,实则心中满是感激,老天爷大发慈悲,他想,这样都让我活下来了。
断爪上传来钻心的痛,半边身子因此颤抖不已,他竭力用右爪扒住峭壁,使自己不至于坠落下去。
然后,他稍微转过身子,打量四下的环境。
这时他才悚然发现,自己已身处峭壁底部,细圆木高高的挂在天上,地窖在他们中间……
还不如让我死了,小鳄鱼垂下脑袋,这样想着。
他不敢估算自己与细圆木的距离,更不敢想象怎么才能爬上去,左爪全然断开,血流不止,他已是折翼之鸟。
如果往上爬,就得用爪子扒住峭壁,血淋淋的爪子,用力扒住硬石块,那滋味……难以想象。
还不如让我死了,他又这样想,让我掉进化龙关里,一了百了,胜过受这折磨。
等等,化龙关?
他猛的低头,发现化龙关就在脚下,像一面巨大的镜子,又像另一方浩瀚的天空。
为什么我闻到烧焦的气味?他这样问自己,然后低头仔细察看。
于是他发现,自己的尾巴,有那么一小截,落入化龙关中,并在烈焰的温柔安抚之下,成为化为黑色的焦炭……
“嘶……”
绿色的瘴气,飞快的袭来,那声音如毒蛇吐信。
“啊!”
小鳄鱼大叫一声,这时他才终于感觉到痛苦,那是尾巴被烧成焦炭的痛苦。
下一刻,他猛的抬起断裂的左爪,按在坚硬的礁石壁上。
剧痛刺透心扉,他为此浑身发抖,动作却一下也不敢停止。
他将前爪的肌肉绷紧,往上爬,一下,两下,三下……
终于,他将焦炭样的小半截尾巴,费力的抽离化龙关,瘴气在他身下怒吼连连,然后不甘的散去。
“呼……啊!”
做完这一切,他先是长出了一口气,然后再次大声的、大声的惨叫起来。
他放开左爪,仅凭右爪吊住身子,然后侧转身子,将左爪放在眼前,仔细的看着。
血还在流,但已不似方才那般汹涌,灰尘沾满伤口,令它看起来灰扑扑的……
小鳄鱼摇了摇头,然后,他放下左爪,低垂着头,像是在沉思什么。
良久,他忽然抬起头,望着上方的宫殿,以及宫殿上方更阔大的水泽,以及水泽上方更阔大的天地……他长长的嚎叫了一声。
不得不说,他体型很小,因此发出的声音也不太大,然而就在这不太大的声音中,竟饱含了一股不死不休的怨愤、决心、力量,因此具有了某种穿透力,仿佛能穿过宫殿、水泽,甚至天地。
嚎完以后,他开始大声说话,他的目光直达外面广阔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