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我爹就这么死了,我娘的事对他打击太大,这么些年支撑他活下去的是仇恨,而不是我。不然,他也不会对我疏离,将我嘱托给别人照顾,而不是他亲自陪伴在我身边。”
“他活下去的意志里既然只有为我娘报仇,那就让这个‘仇’接着存在好了,也许时间一长,我可以改变他的想法。”
“韩氏不是轻易能对付的,我爹他失策了,这一局,他终究看不到韩氏身死的结果。她知道章太后的秘密,章太后不得不保她,母子连心,明安帝只怕也要保她。”
“但是这一局输了没关系,还可以重头再来,我为他想好了。”
谢臻凉说得平缓,字字清晰。
澹台无昭却听得眸色愈发浓重,望着她乖巧温顺的模样,薄唇不自觉地紧抿了起来。
万分后悔,方才在相府就应该一掌劈了韩氏,让她解脱,也让谢重解脱!
如果此时谢臻凉抬头看他的眼,就会发现他的异常,而多年后,她回忆起来,会明白,他的这种情绪,叫嫉妒。
澹台无昭收了视线,往前走。
谢臻凉突然发现,他走快了,她跟不上了,但她也懒得动,就跟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你说我日后当个郡主怎么样?”
澹台无昭闻言嗤笑了一声,冷冷地道,“怎么?你要给你爹谋个王爷的位置。”
谢臻凉在后边回道,“是啊,本来我想,他大概更适应丞相的位置。”
毕竟在那位置上做了十几年了。
澹台无昭不知怎么了,竟紧接着插话道,“你还为谢文想了,怕他从相位上下来,没了脸面……还嫉恨谢重。”
谢臻凉呵呵一笑,小跑了几步到他身边,声音清冷而平静,“我看起来像对谁都好心的人吗。”
澹台无昭侧眸看了她一眼,眸光有些晦暗,“不。”
你挑人。
谢臻凉挑了挑眉,“你不是说谢文比我爹更有才能,更适合做丞相吗?”
“我觉得在理。”
澹台无昭脚下一顿,却也只是一瞬,紧接着若无其事向前看,耳边是谢臻凉的话语,“我爹跟京中浸淫权势的人精比起来,还是过于耿直了,有我护着,要好得多。”
澹台无昭终于能心平气和地提起‘谢重’这两个字,“谢重若出来,赵曼、谢临之,没有理由再关在天牢。”
谢臻凉似笑非笑,“无所谓,总之,王妃、世子不会是他们。”
澹台无昭淡淡睨了她一眼,未再说什么,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
谢臻凉边走边思索,忽然想起了什么,倏而抬眸看他,“明安帝不是先皇的亲子……这事儿,你清楚吗?”
澹台无昭漫不经心地回道,“爷没比你早知道。”
谢重因仲秋宴刺杀之罪入狱后,他才派人着手调查了韩氏,如此短的时间内,并未查到她和章太后来往的蛛丝马迹,也是今夜,盯着韩氏之人递了消息才知晓,同时也知道了谢臻凉尾随采荷离开。
澹台无昭心中清楚谢臻凉不会是个安分的主,一念之下,就去了相府转悠,凑巧抓到了章太后派来的南跃人,果不其然,在明安帝的御书房见到了她。
当然,这话他不会对谢臻凉细说,谢臻凉也就无从知晓。
“哦。”
谢臻凉也不甚在意地应了一声。
明安帝非正统,却稳坐九五之位,于天下人来讲都是天大的事,一旦传出去,他的位子绝对坐不稳,先不论京中欲取而代之的权贵有多少,南跃本就对启尚虎视眈眈,欲扩张疆土,定然会紧紧抓住这个机会,派兵攻打,到那时,外忧内患,启尚危矣。
澹台无昭和谢臻凉不觉得明安帝治理启尚,有什么不可以,帝王之位,有才之人居之,血统于他们而言,是次要。
换句话说,为了避免帝王之位更迭引起的动乱,他们二人志同道合——助明安帝稳坐江山之位。
……
谢臻凉回了镇国将军府,墨沉霁未睡,一直在等她。
罗娘、陈星河、亿叔等人都在。
墨沉霁见谢臻凉安然无恙地回来,心下一松,起身把自己的位置让给她,亲手递给她一杯热茶。
而后,在她身侧翩然落座,望着她的墨眸温和包容。
谢臻凉在几人灼灼的目光下,饮下一杯茶水,驱散了一身寒气。
这才将她找明安帝相谈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略去了一些不适合眼下说的重点。
比如,她就是澹台无昭身边那个‘风头正盛’的白九。
谢臻凉继续开口道,“皇上眼下正是用人之际,他要对付韩氏,我爹最合适不过。”
谢重本就对韩氏有仇,不会背叛明安帝是其一,其二就是谢重也算与韩氏交手多年,多少熟悉她的行事风格,比起一个对韩氏毫无了解的人来说,他出手更容易一击即中。
墨沉霁微一思忖,颔首道,“若真能如此,倒是两全之策,谢相一来可以洗刷身上的冤屈,二来,也不必一心寻死。”
陈星河是个聪明人,很快便想得通透,急忙不住地点头,“我赞同!”
顿了顿,还是不放心,欲确认道,“若是相爷能与皇上站在一处,那我爹就能放出来了吧。”
谢臻凉闻言,侧眸看向了他,将他眸中隐藏的欣喜雀跃看在眼底,微勾唇角,“是,不过……一切还要等,等皇上和章太后那边的消息再说。”
明安帝在没有亲自证实事情真假的情形下,是不会愿意听她的任何话的。
陈星河微微一愣,心下有些失望,时间拖得越久,他爹受到的伤害就越大……他不由地焦虑地问道,“要等多久?”
谢臻凉不假思索地回应,“最多两日。”
后日,就是相府上下斩首示众的日子,明安帝能考虑的时日不多,而谢臻凉也不会给他太多时间考虑。
陈星河闻言,微垂眼眸,紧紧攥紧了拳,亿叔见他如此,心下叹了一口气,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墨沉霁还在与谢臻凉商议,“要说出事情的真相,必然要推出仲秋宴刺杀的真正幕后主使——谢琼华,如此,归西阁也逃不了干系,还会牵连到武威将军府。”
谢臻凉心下明白他的意思,微一沉吟道,“眼下,只凭这件事,还扳不倒武威将军府,赵忠义完全可以将赵何熙推出来顶锅……况且,时局也不允许皇上再对赵忠义下手了。”
因着谢重的事情,明安帝整顿地方官员,已经引起不小的动乱,正是多事之秋,而赵忠义戍守边关多年,可谓居功至伟,而朝中根本没有能顶替他的武将,明安帝一旦动了赵忠义,就是对南跃大开方便之门,明安帝不会这么傻。
墨沉霁自是看得清楚这些,他明白眼下不是对赵忠义出手的好时机,“嗯,只是该让皇上知道的还是要让他知道……况且,他也已经对赵忠义有了提防之心,暗中一直在寻找能堪当大任的朝臣之子,培养他成为能替代赵忠义的将军,但似乎得来的结果并不乐观,人才难寻……谢临之的武艺也算出类拔萃,原本是皇上看好的人选之一,甚至打算将唯一的嫡公主下嫁于她,但不想,出了谢相的事,所以……”
“他转而看上了谢庭轩。”
谢臻凉了然一笑,原来如此……赵忠义在外头作威作福这么多年,明安帝不可能一点都不知道,功高震主还不知收敛,明安帝怎么能容他,原是早就动了心思。
陈星河在一旁听得愣神,不禁咽了咽口水,心中升起一种拔腿就跑的冲动……他只想救回他爹,然后去和他娘团聚,以后过上平淡富足的日子,可没想参与这些事情。
他心中正在挣扎,忽觉谢臻凉扫过来的玩味眸光,淡淡的笑意中透露着危险,他心底一凉。
谢臻凉意味深长地说道,“陈星河,你若不舒服,就回去睡吧。”
陈星河不知怎么了,脑子一抽,斩钉截铁地回道,“不,我听着,我喜欢听。”
谢臻凉顿觉好笑,回过头去,没有理会他。
“韩氏知道了章太后的秘密,这么多年,还能安然无恙活到现在,她背后,只怕不会那么简单。”
墨沉霁说的也正是谢臻凉考虑到的,想了想又道,“嗯,韩氏的底细尚未摸透,不宜打草惊蛇,应放长线钓大鱼……皇上他,应当也会如此决策。”
而这,也是她为谢重谋身份的前提。
……
第二日,在御书房歇了一夜的明安帝按时去上早朝,端坐龙椅之上,面色平淡,虽不至于冷着一张脸吓人,但也少了往日的温和慈悲之色,众朝臣心中冒出了一个一致的结论——他们的帝王,心事重重。
下了朝后,南皓宸、南皓渊、谢文等人,欲拜见明安帝,却被挡了回去,“皇上昨儿批阅了一夜的折子,累得不轻,几位殿下回罢。”
内侍回话回得很是坚决,几人识趣地没有再坚持。
几人相伴出宫,南皓宸和南皓渊一左一右,将谢文夹在中间,嘉王爷在后面慢慢走着,颇有几分事不关己的散漫之态。
南皓宸阴恻恻的眸子望向了身侧的谢文,质问道,“谢相,韩老夫人如何?”
谢文闻言,不卑不亢地回道,“她院中的下人来禀告,昨夜染了风寒,引发旧疾,请了大夫过府,病得不轻,卧床不起。”
南皓宸似笑非笑地道,“哦?还真是巧。”
南皓渊明显地比南皓宸和颜悦色,他叮嘱谢文道,“谢相还是要多注意着老夫人的身体,多在床前尽孝心,父皇很是看重孝道。”
谢文立即拱手相谢,“多谢殿下提点。”
南皓宸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听闻七弟府上的谢侧妃跑了。”
南皓渊眸子一沉,面上镇静,口吻平缓地道,“皇兄哪里听来的消息,谣言而已。”
南皓宸显然是不信的,“七弟说什么就是什么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