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根上正筹备这场婚事的最后阶段,白孝文曾指使两个保安队兵丁带来了一摞银元,并有一封家书,说他将在正月初一回原来给奶奶和父亲拜年,顺便参加三弟的婚礼,那一摞银元算是对小弟的一份心意。白嘉轩看罢信又把信瓤装进信封,连同那一摞银元一起塞给来人的手里说:“谁交给你的,你再交给谁。”既不问两个保安队兵丁喝不喝水,更谈不到管饭吃,拄着拐杖走到院子,对着厦屋吆喝道:“孝武送客。”
白嘉轩吸罢一袋水烟,做出与己无关的神态说:“他回原上由他回嘛!我没挡他的路喀!”朱先生知道自己的话被钻了空子,便说得更严密准确:“他想回家里来。”白嘉轩说:“他回他的家嘛!我也没堵在他的街门口喀!”朱先生不由得自失地笑笑,白嘉轩还是钻了他的话里的空子,因为孝文已经分家另过,而他自己的家早已被鹿子霖买去拆掉了,白孝文在原上根本就没有家。朱先生说:“他想回来给你认错,也想给他妈上坟。”白嘉轩这才明白了似的悟叹:“噢呀,他是想进我的街门呀?”说着转动一下突出的眼仁装愣卖呆:“我不认识他呀!他给我认什么错?”朱先生并不惊奇,这是早就预料得到的磕绊,沉稳地说:“你不让孝文回来,说不过去,于理不通。”白嘉轩说:“我早都没有这个儿咧!”朱先生说:“可他还是你的儿。他学瞎,你不认他于理顺通,他学为好人,你再不认就是于理不通。”朱先生说到这儿就适可而止,把回旋的余地留给白嘉轩去思量,然后站起身来说:“我到村里去转转。”刚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来:“我忘了告诉你,孝文升营长了。”白嘉轩扬起脑袋愣了一瞬,扭一下脖子使劲地说:“他当了皇上也甭想再进我这门。”
朱先生走出白鹿村,进入冬日淡凄的阳光照耀下的田野,薄薄的一层凝冻了的积雪覆盖着田畴,麦苗冻僵变硬的稀疏的叶子从雪层里冒出来。大片大片罂粟的幼苗匍匐在垄沟里,覆盖着一层被雨雪浸黄变黑的麦草。生长麦子的沃土照样孕育毒药。他再也没有吆一犋犁杖犁掉烟苗的凛凛威风了。政府发了加征烟苗税的政令,而不再强行禁烟了;烟田税收超过禾田十倍以至几十倍,可以增加县府的银库;百姓初始惊恐,随之便划算清白了里外帐,“土”的价格随着烟苗税的暴涨而翻筋斗似的往上翻,种烟比种麦仍然有大利可图,种烟的热情不但得不到扼制,反而高涨起来。阴历三月,原上已成为罂粟五彩缤纷的花的原野。朱先生踯躅在田间小路上独自悲叹:饮鸩止渴!他为自己的无能感到悲哀,看到那大片大片蜷伏在残雪下的烟叶